嘉靖三十八年,北直隶小五台山一带兴起了一伙山贼,在山中建阳平寨,平日并不侵扰百姓,只有当官府的粮草车对队和富商的商通商车队借道山下时才下山劫掠。此伙山贼甚是奇怪,不管是何种车队,只打劫一半财物,而且并非所有车队都劫,行踪飘忽不定,搞得官府商户焦头烂额。
嘉靖四十年春,北直隶各行商会由兴隆粮行牵头,各商户联名捐资发榜,悬赏纹银两千两擒拿山贼首领,扫平阳平寨,并于直隶府各个县城、州府城中城外广贴榜文。
这小五台山在太行山一带甚是有名,是太行山最高的一处所在,水路纵横复杂,山路尽是连接晋、鲁两地的要道,商队密集。由此地借路,又可直通大同、宣府,亦是运送粮草,军饷的必经之路。
这一日,大名府有人揭榜,看管榜文的看守伙计便将其人带至大明府兴隆粮行总号。伙计进门后先将揭榜人安排在后院议事厅,斟好茶便转身去往柜台请大掌柜。不多时大掌柜陈一斗转入后厅,仔细打量了揭榜人一番。见此人身高不到七尺,微胖,三十多岁模样,一身蓝色细布长袍,手中握一柄护手狼牙刀,刀长近三尺,刀身宽约两寸余,光头不戴帽,发髻用网巾扎住,短须,腰间系一条水牛皮腰带,脚蹬薄底快靴。
陈一斗上前作揖道:“不知壮士尊姓大名,哪里人士?”揭榜人还礼道:“在下翟俊鹏,沧州人。”陈一斗大惊道:“莫非阁下是飞云快刀翟俊鹏?”来人道:“正事在下。”陈一斗慌乱道:“不知翟大英雄驾到,怠慢了,失礼失礼!”随即向门外喊道:“来人,给翟英雄换好茶!”片刻门外便有两个伙计进的屋内为翟俊鹏和陈一斗上好茶。两伙计出来后,其中一个问另一个:“这翟俊鹏什么来头,为何大掌柜如此优待?”另一人道:“你竟然不知道翟大英雄?!他可是江湖上有名的赏金捕头,经他手捉拿的江洋大盗不下百人,从未失手。他曾只身剿灭黄河鲤鱼帮,一人一次拿下鲤鱼帮五位帮首,十分了得!”
后议事厅内陈一斗问翟俊鹏道:“不知翟英雄准备如何破此阳平寨?有何须我等准备的?”翟俊鹏笑道:“我揭榜前曾上山打探过,这伙山贼绝非普通的乌合之众,大多行武出身,仅凭我一人,纵有三头六臂也拿他不下。”陈一斗疑惑道:“那翟英雄为何还要揭榜?”翟俊鹏笑而不语,只喝了一口茶,刚将茶碗放下,就看见见门外有伙计进来,与陈一斗耳语了几句便出去了。
陈一斗转头望向翟俊鹏,一脸疑惑。翟俊鹏倒是开口笑道:“陈大掌柜,可是又有人揭榜?”陈一斗应道:“保定府、宣府、河间府都有人揭榜,揭榜人正在路上,不日便可到大名府。翟英雄知道会有人揭榜?”翟俊鹏也是有些错愕:“赏金捕头虽不曾有得行会,多是自己干自己的,但也有自己的行规。不管所办何案,通常都会先行打探,有把握才会揭榜,同时也能看看是否有其他赏金捕头对此案感兴趣,能接便接,接不得也省了很多麻烦。此案赏金丰厚,贼人厉害,多人揭榜并不为怪。我四处打探时,在保定府、宣府见过两个有本事的同行,但河间府有人揭榜,也确实出乎我意料。不知所来何人。”陈一斗又问:“那眼下,翟英雄看如何是好?”翟俊鹏道:“等,等几路揭榜人都到了,我自有安排。”陈一斗随即道:“那就请翟英雄暂且屈尊住下,等其他人到了再从长计议。”翟俊鹏道:“讨扰了。”陈一斗随即安排伙计将翟俊鹏引致西厢客房住下,并安排好吃食、洗漱一应事宜。
说来也快,第二天河间府的揭榜人便到了,陈一斗见了来人立刻请来翟俊鹏,商议剿匪对策。
翟俊鹏见揭榜人后煞是惊讶,只见此人身高近九尺,甚是魁梧,面容如刀削斧刻般,手中擎着一根浑铁棍,一身短打扮,十分英伟。翟俊鹏上前作揖问道:“在下翟俊鹏,也揭了剿阳平寨的榜。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对剿匪有何高见?”来人道:“在下姓张,俗家名叫宝亮。就凭我这一根铁棍,任他多少土匪,也一并收拾了。”翟俊鹏笑笑,摇头道:“阁下不可大意,据我所知,这伙贼人并不简单,官府缴了多次无果,此去还须从长计议。我看阁下一路劳顿,还是先歇息几日,然后再做打算吧。”
是夜,翟俊鹏看周遭无人,端了一壶酒,独自来到张宝亮的房间,张宝亮让进翟俊鹏,请他坐下。翟俊鹏先开口道:“白日里有陈大掌柜在一旁,有些话不好讲明,现在仅就你我二人,有什么话我就直接问了,还请包涵。”张宝亮道:“我是个直性子,有什么话兄台但说无妨。”翟俊鹏笑道:“我浪迹江湖十余年,未曾听得阁下大名。此去阳平寨剿匪甚是凶险,去之前务必考虑周全,所以我想对阁下有所了解,以求万无一失。可否请教阁下师从哪里?”张宝亮答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被少林寺罗汉堂高僧慧明大师收养,在寺中长大,习得一身少林正宗武艺。去年下山化缘,路遇一伙泼皮调戏妇女,我看不过去,便上前制止,可这伙泼皮不知好歹,与我动手,我便想教训他们一下,谁知他们真个不禁打,我只三拳两脚,他们便断胳膊断腿。可谁知这帮人中有知县的侄子,后来他们还找到寺中,要方丈陪他们钱,我自知惹祸,便辞别师父,下山了。后来找了些零工维持生计,但都因看不惯不平之事,总与人打斗。而今看见有人发榜剿山贼,我便揭了榜。”翟俊鹏大笑道:“好个性情中人,来,我敬你。”说着为张宝亮斟了杯酒,:“来,干!”张宝亮道:“干!”翟俊鹏将酒一饮而尽,张宝亮也干了,可张宝亮自幼出家,哪里喝的酒,一口下去,咳了好几下。翟俊鹏有道:“今夜月色明亮,不知可否向阁下讨教讨教少林正宗?”张宝亮道:“有何不可,还望兄台不吝赐教!”
片刻后,翟俊鹏提刀,张宝亮执棍,两人站在院中,翟俊鹏道:“你我只为切磋,点到为止!”张宝亮道:“刀剑无眼,兄台小心了!”
言罢,张宝亮抡起铁棍向翟俊鹏劈头盖下,翟俊鹏急忙闪身,反手向张宝亮撩起一刀,张宝亮急将铁棍收回把刀挡开,顺势转身用棍扫向翟俊鹏,翟俊鹏见此棍势大力沉,急急不可挡,便向上跃起,后翻躲开,张宝亮见自己占先,立刻上前左右撩起铁棍冲向翟俊鹏,翟俊鹏忙向后退,眼见退至院墙之下,翟俊鹏转身,跑向墙边,纵身一跃,双脚蹬在墙上,借力飞起,擎刀刺向张宝亮面门,张宝亮双手握棍将刀挡住,怎知翟俊鹏是虚晃一招,他用刀按住张宝亮手中铁棍,膝头发力,磕向张宝亮前胸,张宝亮顺势后倒,躺在地上,翟俊鹏一滚,立刻转身又刺向张宝亮,张宝亮虽高大魁梧,但身手却也十分矫健,一招乌龙绞柱迅速弹起,接着左手一撑,向后退了五六步远。此刻两人均停手,手执兵器瞪着对方。
此间,粮行的伙计早已炸锅,大喊:“不好啦,两位赏金捕头打起来了!”陈一斗也循声出来,看此情景也顿时愣在一旁,只见得刀棍相碰之处火星四溅,不知如何是好!
翟俊鹏暗自思量,少林棍法素以三分棍法七分枪法著称,可这张宝亮并未使出挑、点这样的的枪法招式,但棍法极为刚猛,从招式看确实是少林正宗,不使杀招,应该是有所保留,他即留手,我亦不可使全力。张宝亮似乎看出翟俊鹏所思,猛力向前一冲,棍稍直直刺向翟俊鹏前胸,翟俊鹏火速用刀将棍搪,开手舞花刀向张宝亮先锋手砍去,张宝亮急忙收手,顺势飞起一脚直直踹向翟俊鹏。翟俊鹏见机会已到,并未躲开,而是一个闪身,让过张宝亮的飞脚,左手抱住其大腿,右手使刀柄磕向张宝亮左肋,并用左脚绊住张宝亮落地的一脚。就这样张宝亮被这一抱、一磕,一绊放到在地。
翟俊鹏急忙搀起张宝亮,为其掸去身上尘土,抱拳道:“多有得罪。”张宝亮道:“诶,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此刻陈一斗火速上前,问道:“二位英雄,这是为何啊,怎么好端端的打起来了?”翟俊鹏笑道:“陈掌柜误会了,我二人只是切磋一下武功,不妨事的。”陈一斗道:“哦!那还请二位早些休息,我等告退了。”言罢,招呼伙计统统退下。
张宝亮道:“翟兄身手奇特,不知师从何门何派?”翟俊鹏笑笑,摇头道:“翟某不足十岁父母就被仇人所害,只留下一本内功心法。无奈只得浪迹江湖,先后拜过五位师父,但都不是一流高手,我这身功夫都是抓山贼和与人切磋时不断总结而来的。”张宝亮道:“想不到翟兄竟是位武学奇才!”翟俊鹏笑道:“哪里哪里,见笑了!”翟俊鹏甚是欢喜,道:“今日高兴,走,你我二人再多饮几杯!”张宝亮亦是称好。
两人到张宝亮房中一边饮酒一遍闲聊,翟俊鹏讲了许多江湖野拳的路数及破解方法,张宝亮也说了许多少林绝技的施展方法,二人聊的甚是投机。两壶酒饮罢,张宝亮道:“你我二人身世相仿,又如此投机,不如结拜为义气兄弟如何?”翟俊鹏大喜,道:“如此甚好,以后也互相有个照应,我今年三十有三,看样子应该年长你几岁!”张宝亮道:“小弟二十四,今后就拜兄长为尊!”翟俊鹏道:“好贤弟,来,你我对月发誓,今后荣辱与共,生死相随!”言罢,两人对月磕头,而后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张宝亮道:“刚才打的不痛快,我们再比试比试拳脚如何?”翟俊鹏道:“就依贤弟,来!”
二人又来到院中,也不多说,又是一番拳来脚往!边打还边互相指教,直至四更锣响,才各自回屋洗洗睡了。
第二天午时保定府和宣府的揭榜人先后到了,被陈一斗引至议事厅,并备下茶歇息。翟俊鹏独自在屋里磨刀,张宝亮前日里酒喝多了,刚刚醒来。这时陈一斗找伙计将四人一并请至餐厅,用午餐。翟俊鹏先到得餐厅,而后是保定府和宣府的揭榜人,翟俊鹏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只见其中一人身高七尺有余,皮肤白皙,眼神犀利,身穿一件青色长袍,外套黑色薄纱披风,腰间缠一条锁链,链端垂着一支飞镖,十分精瘦干练。另一人七尺上下,不胖不瘦,文质彬彬,身穿直裰,手中一把宝剑,剑鞘之上缀有七颗珊瑚珠,真个是仪表堂堂!翟俊鹏回想前日里在小五台山见过的确实是此二人,但并未照面,此二人也并非同路,但都身手敏捷,轻功过人。翟俊鹏起身拱手道:“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书生道:“在下崔邵阳,苏州人。”言罢转头看向黑衣人,黑衣人道:“在下王远山。”翟俊鹏听闻二人自报家门后心中一惊,没想到就会在这见到这二人。赶忙还礼道:“在下翟俊鹏,有礼了。”这时张宝亮也来到餐厅,翟俊鹏急忙招呼过来,对二人道:“这是我的结拜兄弟张宝亮。”又牵着张宝亮的手道:“这二位是崔邵阳、王远山,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王远山道:“翟大侠抬举了!”崔邵阳也附和道:“在翟大侠面前,我谈不上大人物!”张宝亮此刻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搭话。
大掌柜陈一斗也进的屋来,拱手道:“失礼失礼,让几位英雄久等了,想来几位也认识了,今日我安排后厨准备了一桌酒席,我们先吃饭,而后再议如何剿灭山贼。”转身招呼伙计:“来人,上菜!”席间,张宝亮小声问翟俊鹏:“为何刚才你们互相吹捧?”不想被崔邵阳听到,笑道:“想来这位张兄弟一定初涉江湖,这么快就能认翟兄这样的大哥,是你的福气!”翟俊鹏只是边摇手边笑,也不作答。崔邵阳又道:“不客气的说我等三人在江湖上确实有些名气,翟兄江湖人称飞云快刀,是公认的最强赏金捕头,任何案件一经他手,断无不破之理,至今从未失手。王兄是前任厉鬼门掌门,无常鬼段锋的二徒弟,外号索命鬼,曾是新任掌门的第一人选,后来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这应该是刚刚重返江湖。”翟俊鹏接话道:“这位崔兄弟是抗倭名将俞大猷的嫡传弟子,剑法出神入化,只是不满朝廷那套阿谀奉承和买卖人情,才辞官不做,想来,这也是第一次做赏金捕头的营生!”张宝亮恍然道:“原来大哥和二位大侠来头这么大,我可真是来着了!”陈一斗道:“是、是,这三位在江湖上确实人尽皆知,是响当当的大人物!”
席散,张宝亮随翟俊鹏来到其房间,急忙问:“大哥,我还是没弄明白他们俩到底来头有多大,武功究竟多厉害,你再跟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