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相当沉得住气。闭目调息,有条不紊,在心中暗暗忖度着时间,应该就是现在——
“阿嚏!”一声响亮的喷嚏,惊醒了小睡的将军。喜多侧过头,看着那声喷嚏的出处,眼神颇为玩味。云娃始终垂着头,此时忙又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却又清清楚楚地说道:“奴婢适才受了一点风寒,没能忍住打了一个喷嚏,惊扰了将军和夫人,还望将军和夫人恕罪。”
逍遥略一起身,半坐在榻上,只摆了摆手,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云娃忙起身,站到了喜多的身后,自始至终不敢抬眸与喜多相对。
逍遥又吩咐云娃,带着其他的丫鬟佣妇们先行退下。
房内只剩下一个谨小慎微、静立一旁的束丝丝,她看夫人不动,也不敢先动,只是一脸担忧的地看着将军。
还有一个支着头、翘着二郎腿坐在桌旁的路喜多,笑嘻嘻地迎上对面逍遥的一双寒眸。二人这是自重阳节以来首次相见,眼神蓦地一撞,竟在空中擦出无数火花!
二人都吓了一跳,忙收回了眼,让不知该停留在何处的眼光在空中任意乱晃,默默感受着心头一阵阵的酥麻,颤栗。
像是南北相吸的磁铁,二人眼中的光束不由自主地又缓缓聚焦,而这一看,竟都是再也挪不开眼去。
逍遥定定地看着喜多,带着三分恨意,两分迷惘,一分恼怒,还有无尽地隐藏在瞳仁最深处的......刻骨相思。
三分恨意喜多自然明白,都恨了一千年了,真是没完没了。两分迷惘也能理解,她有着千年记忆都还迷惘着呢!但这一分恼怒缘何而来?
难道是因为将军的天仙可怜兮兮地站着,天敌却大摇大摆地坐着?
这一想,喜多已无心去深究那瞳仁最深处的灼亮——索性把二郎腿高高地直接翘到了桌上,好似英雄就义一样回瞪着逍遥。你生气?我还生气呢!
丝丝倒吸一口凉气,怎么夫人敢在将军面前做出这样大不敬而且又不甚雅观的动作?她都不免为夫人捏了把汗,偷偷拿眼望向将军,将军该是怎样的盛怒啊——
那是什么?!丝丝用力绞着手中的丝绢,绞得十指关节泛白。将军非但没有盛怒,眼中竟有一丝好笑的笑意一闪而逝,她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丝丝,过来坐在本将军身旁!”将军轻拍了两下身旁右侧之榻,口气亲密却又刻不容缓。
丝丝心中一沉,更加笃定自己刚才没有看错!将军一改往日的冷淡自持,如此亲密的语气在她听来,却一点也不亲密。
她祈求般的看看将军,又看看夫人。喜多心中叹息,却笑着对丝丝点了点头,轻道:“军令如山,你还不快去?”
丝丝诧异于夫人语气中的友善,心中一片迷茫,紧咬住下唇,缓缓挪到将军身旁坐下。
将军一把搂过她纤腰,却对着喜多说道:“本将军听丝丝说,夫人有求于我?”他已等得太久,不愿在等。
喜多嘴角一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心里陡然生出一丝倦意,她比他更不愿在等了:“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将军,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本将军让丝丝转达的时候,应该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说完,示意丝丝取出了琵琶,又对喜多说道:“丝丝这样的人物,夫人不拿出点本事来,如何能叫人真心跟随?”
喜多不理会他的激将,却对丝丝正色道:“以往都是听你千里传音,只闻歌声,不见其人。今日有幸得将军成全,不知能否当面听你唱一曲?”她说的委婉含蓄,一片赤诚。
丝丝听她说“千里传音”四个字,脸上微讪。正恍然无措,将军将她搂得更紧,续道:“夫人倒真是颇有谋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让丝丝先唱两首,夫人自个儿也好掂量掂量,千万不要丢人现眼。”
顿了顿,逍遥又道:“前几日丝丝为本将军唱的几首小曲,十分新鲜有趣,不知这千里传音,夫人可曾听到?”
喜多装傻道:“那么多首,我听得都很新鲜有趣,不知将军指的是哪首?”
逍遥笑哼一声,脸上的线条转化为从未有过的柔和看着丝丝:“那就弹一曲《泥人》给夫人听听,让她开开眼界。”
丝丝霍地涨红了脸,既为了《泥人》的词,又为了将军脸上的无限温柔。丝丝情难自禁,不管这是真心还是假意,她也甘愿为这一脸柔情飞蛾扑火!
她略带歉意地看着夫人,还有一丝踌躇。却见夫人竟也是一脸的怔仲,痴痴地看着将军!
喜多望着逍遥,自从梦穿至此,第一次看他展露这样的温柔笑脸,虽然是对着另一个女人,也令她浑然忘却了今夕何夕!
丝丝在将军温柔火焰的灼灼注视下,如身在梦里,调拨了琴弦,梦呓一般开始唱道:
泥人儿,好一似咱两个,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里如何?将他来揉和了重新做,重捻一个你,重塑一个我。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有了我。
怔怔地听着丝丝缠绵悱恻的“心声”,喜多思绪飞远,不禁想起前生。他也曾这样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诉着爱恨交织的呢喃。也曾温柔如水地听她唱着小曲儿,再热情如火地紧紧地将她箍在他的臂弯。
丝丝一曲歌毕,兀自沉浸在曲中。而那个一笑扰乱了两池春水的逍遥将军,击掌一笑,一瞬不瞬看着喜多,生怕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缓缓开口:“夫人觉得丝丝唱的如何?”
喜多随意地收回了桌上的二郎腿,但笑不语,目光幽幽。
逍遥又道:“那就请夫人也唱一曲吧。”话到最后,竟有一丝藏不住的期待露了出来。
丝丝见逍遥已不再看她,终于从梦境中回过神来。按下心中的凄然,忙道:“不知夫人喜欢用什么乐器?丝丝这就叫人准备——”
喜多轻轻摇了摇头:“什么乐器我都不会弹——”
逍遥嗤笑出声,正要嘲讽,喜多又道:“不过我可以清唱一首。”
逍遥又抬眼看她,等待着。喜多几次欲唱,终觉不妥:“将军,能请丝丝回避一下吗?她唱的那么好,给我压力太大,我难以发挥。”
逍遥还不置可否,丝丝先说道:“今天是小年夜,丝丝正想下去看看今日的晚宴准备的如何?这就先退下了。”说完,向将军和夫人欠了欠身,倒退着下楼而去。
房内只剩了他二人互相对望着,气氛道不清,说不明。
逍遥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以眼相询。
喜多微微红了脸,披肩而散的秀发已经干了,一低头,发丝瀑布而下。
逍遥看得痴了。
终于,有轻轻悠悠浅浅盈盈地歌声,自瀑布下逸了出来:
夜色茫茫罩四周
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
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
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
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月色蒙蒙夜未尽
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光不明
伴我独坐苦孤零
人隔千里无音讯
欲待遥问终无凭
请明月代传信
寄我片纸儿慰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