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在松鹤山相逢已过了数日,一夜负情郎都没有出现过,除了逍遥大将军的逍遥府在如火如荼的建造外,整个百花城都显得那么祥和,安静。
又是静谧的一夜,二层高的喜鹊台,仍有灯烛未灭。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更夫来回打更的声音。喜多带着面具,在二楼推窗而望。
她学那大家闺秀的样子,右手拿了把小扇,左手拿了条丝绢,望着月亮哀叹: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边念右手的小扇边轻轻拍了一下——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念完了,便用丝绢轻轻擦拭眼角的清泪——准确地说,是擦拭面具的眼角。
“哎——”长叹一声,喜多便关了窗户,转身回到她的香闺。
突然,“大小姐果真寂寞难耐啊!”一声清冽的嘲讽声响起。
喜多佯装“大惊”,只见屏风后,有一个戴着狼头面具的修长清影。
“狼——狼大人!你可来了!”喜多真心的欢喜,“快请这边来坐!”
一夜负情狼淡道:“不必。”
“看来是被我抱怕了。”喜多心里不禁好笑——
“那狼大人深夜来我的闺房,难道已经帮我找到如意郎君了吗?”
“不错!”说着,从屏风后推出一个人来。
此人被蒙着眼睛蒙着嘴,耳朵也被塞上两团大大的棉花。一张白脸上,就剩了两个鼻孔呼吸了。一副书生打扮,中等身材,双手也被绑在身后。
一夜负情狼嫌他拖拖拉拉走得慢,一把拎了此人的后脖子,摔在了喜多的床上。
然后转身看着喜多,指着那名男子道:“此人是百花城新进的秀才,名叫江文玉。一派斯文,尚未娶妻,与你家也算是门户相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快些将我的玉佩还我,咱们银货两讫——”
喜多插口道:“玉佩我放的好好的,狼大人不必着急。不管怎样,我也要验验货才是。”
一夜负情狼一手将蒙着江文玉眼睛嘴巴的布解开,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对着烛光,“验吧。”
喜多借着烛光看见江文玉白白净净,一副书生秀气,只是浑身不住发抖,眼睛里惊恐万分,嘴巴微张想叫却又不敢,看他的样子,路上一定吃过不少苦头。
喜多眼光悄悄一转,顺着江文玉的脸偷偷看向一夜负情狼。面具后面的他此时不知是什么表情?就这么喜欢往她床上塞情郎吗?——
“这货不是这个验法。”——喜多背着手,摇头道。
一夜负情狼愣了半晌,愕然失笑:“莫非你还想再验验床上功夫?——”
“不行不行——”床上的江文玉大喊出声,“我不行——”
一夜负情狼拿起一块布,又堵住了他的嘴,戏谑道:“你说不行是说你不愿意在床上验货呢,还是说你床上功夫不行?”
江文玉先是点头,又猛地摇头,嘴又被堵住了,情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喜多在一旁咯咯地笑出了声:“狼大人,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哦?!那你倒说说怎么个验法。”
“狼大人你作案以来,一向是所抓男女都两情相悦,心甘情愿的。现今我虽看到了江公子的相貌,可他还不曾知道我的相貌?你这样逼迫他,他当然不敢不从。可是他心里愿不愿意,就不得而知了。”
“说得有理”,一旁的江文玉头点的和捣蒜一样,一夜负情狼手捏了捏下巴,意味深长地问:“那大小姐心里现今不知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喜多直直地望向一夜负情狼的眼睛深处,悠忽地说:“如果我取下面具,能对着我的脸不怕不叫的男人,我就愿意。”
“这个主意不错。”一夜负情狼说着,拍了两下江文玉的脸,“一会大小姐取下面具来,你若敢叫,我割了你的舌头!”说罢,取下了堵着江文玉嘴的布。
江文玉赶紧闭紧了嘴,眼睛如铜铃似地瞪着喜多。
喜多走上前,缓缓地取下面具。当江文玉看到喜多右半边脸的时候,不禁喜上眉梢——但好景不长,赫然间见到喜多左半边溃烂的脸,江文玉没有怕,也没有叫——直接晕死了过去。
喜多转身对一夜负情狼无奈地耸耸肩,两手一摊:“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看来还得麻烦狼大人重新物色个胆大包天的。这样不中用的,我们路家偌大的产业交给他,也不放心呢!”
一夜负情狼踢了两脚昏死在床沿的江文玉,把他脉搏,确定是真的晕了,“明日我会再来!”扛起了江文玉,瞬间就从窗外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两扇窗户兀自摇摆不定。
喜多望着那两扇窗户出神了好一会,这才亲手换上了崭新的铺盖,灭了灯烛,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夜里,喜多在闺房内备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一壶清酒。坐等了许久也不见一夜负情狼到来,忍不住倦意趴在桌上睡着了。
忽然感到小窗微动,阵阵夜风将她吹醒了。起身将窗户关紧,回到桌上看着酒菜已经凉了,而桌上的油灯“噼啪”一声,结了一个灯花。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喜多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看着灯花出神。
这时,“夜半才是客来时,大小姐久等了。”
喜多会心一笑,“灯花一结,贵客就到。”转身循声望去,果然就是一夜负情狼。
二人仍然都戴着面具。一个狼头,一个白面人,而一夜负情郎的脚旁,还躺着一个人。
这人骨骼粗大,身形魁梧。眼睛被蒙住,鼻孔大的出奇,呼噜呼噜喷着粗气。嘴虽然也被蒙住,但那长到耳根的络腮胡还是蒙不住。大手大脚都被绑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喜多闻到一股荤腥味道,几欲作呕。她探究的眼神透过面具看向一夜负情狼,只见一夜负情狼漆黑童眸里,竟有一丝隐隐地笑意。
喜多心中明白,说道:“狼大人为了我的事连夜奔走,我感激不尽。特地聊备薄酒,还望狼大人不要嫌弃——”
喜多见酒菜已冷,继续说道:“酒菜有些冷了,不如我让丫鬟拿去热一下——”
“大小姐客气了。一夜负情狼如今还受百花城的全力通缉,而大小姐的表哥,第一捕快兰梦岳可是莫城主眼前的第一红人。小姐备的酒菜,我倒还真是没有胆子吃。”
喜多还没答话,地上躺着的人身子扭了几扭,随即听见几声咕噜咕噜肚子饿的叫唤声。
喜多苦笑道:“他倒是想吃呢。”喜多明知他不会吃的——都知道了一千多年了。
一夜负情郎见她失望的神情,竟有些不忍:“小姐的心意我领了——”此话一出,他就后悔了。
但喜多听了又来了精神,喜滋滋的指着地上的人问道:“看来此人的胆子不小。不知怎么称呼呢?”
一夜负情狼见喜多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禁暗自生气。
俯身一把将地上的人拉坐了起来,取下蒙着眼睛嘴巴的布条,冷道:“这人是百花城东门街的第一屠户,张大茅。胆大包天,杀猪解牛,眼都不眨一下。家中也颇有资产,东门街所有屠户都要向他缴纳保护费。胆子既大,又会做生意,应该最合你心意。”
喜多依然笑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们还是照例验验货吧。”
一夜负情狼起身让开了道,双手环胸,懒懒地斜靠在墙上,冷眼旁观。
喜多取下了面具,可怕狰狞的左脸露了出来。
张大茅不但没有惊讶,反而笑吟吟几近谄媚地看着喜多,两只眼睛里写满了欲望。
一夜负情狼鼻子里笑了一下,清咳一声:“大小姐,这货你该还满意吧。”
喜多缓缓站起来,看着一夜负情狼,生气地说道:“狼大人,我如此信任你,你怎么可以骗我?”
一夜负情郎面具下挑了挑眉,冷道:“此话怎讲?”
“我自己这副尊容是什么样子,我自己知道!再怎么胆大的人,哪怕如你狼大人,乍一见下总有些错愕。可这个人,不但不怕,还笑?!”
喜多背过身去,抽泣道:“我自幼父亲离家,与母亲相依为命。自从狼大人出现百花城,我总听人说,你的一柄欲女剑,为多少为情所困的女子找到解脱,找到归宿!哪怕真的浸猪笼而死,也要感谢你的成全!”
“只是没有想到,只因我相貌丑陋,狼大人你就这样敷衍我,瞧不起我?!竟然。。。。。。竟然帮我找了个痴呆!”喜多哭诉道。
喜多兀自哭着,地上的张大茅一听,火了:“你才痴呆呢!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张大茅在东门街上是什么样的人物!要不是这位少侠说你家金银珠宝堆满山,就你这鬼样子,给我打洗脚水都不配!我家里七个夫人个个都比你——呜呜呜呜”
张大茅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夜负情狼重重地堵住了嘴。
“哦?——看来张屠户是为了我家的钱才愿意跑这一趟,而且家里已经有了那么多个貌美如花的妻室。狼大人,你说这货我该不该满意呢?”
一夜负情狼死盯着张大茅看,恨不得一口吃了他。背对着喜多说道:“既然你不收货,我原物带走就是了——只是大小姐你。。。。。。不同于一般女子,要找一个真正适合你的,恐怕需要些时日。那玉佩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过些日子我定来赎回!”
说罢,狠狠蒙了那张大茅的眼睛,腾地一下将他扛在肩上——这张大茅少说也是两百来斤,却不见一夜负情狼有多吃力。
喜多见他又要走,忙道:“狼大人为何也不问问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这样你找起来不是就有的放矢了吗?”
一夜负情狼停了脚步,意兴阑珊地说:“大小姐倒是说说看。”
“不知狼大人可听说过逍遥大将军?”
一夜负情狼眼底一惊,淡然答道:“逍遥将军威名远扬,世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喜多笑道:“不错。我听说这位大将军智勇双全,胆识超群。在战场上以一敌百,威不可挡。为人虽然表面冷淡,其实重情重义,当今圣上也对他另眼相看,与他情同手足。”
“哈哈,逍遥将军人还未到百花城,大小姐怎么这么了解他?”一夜负情郎问道。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
“那大小姐的意思是?”
喜多顾盼流转,娇羞道:“狼大人如果有一天,得遇逍遥大将军,请转告喜多的一片思慕之情。”
一夜负情狼身形微动,“大小姐的要求真高,我一介武夫,恐怕难以让大小姐遂愿。”
“那也不要紧,只是狼大人母亲的临终遗物,就要自己费心好好找找了。而且狼大人从前只需一夜的功夫,便能成全一对佳偶,如今已过了三夜。。。。。。我倒现在还没有找到如意郎君,莫城主也很着急呢!今早见面之时,他还说这一夜负情郎的名字是不是该改改了,应当叫几夜负情郎呢?”喜多假意思索道。
一夜负情狼扛着个人回过身来,冷声道:“一夜负情狼本就不是我的名字,你们要怎么叫,那是你们的事情。只是还劳烦大小姐告诉莫城主,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如意郎君,不让他老人家失望的。”
说罢,转身消失在了永夜之中。喜多追至窗前,已不见他的踪影。正想将窗户关上,看见楼下园中有一个漆黑的身影,一闪便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