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镜之国度】
是不是拥有了最完美的外貌就等于拥有了最完美的一切？那心呢？我们的容貌从各不相同到相似，再演变成为现在的完全一致，那有一天我们的心是不是也可以演变成为完全一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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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在喧嚣的市中心居然会存在着如此静谧的空间。如果不是约在这个地方见面，辛缇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里。
晚上十点一过，这家名为“荒漠”的小酒馆便会准时营业。不同于一般酒吧富丽堂皇的装修风格和激烈的电子音乐，这里拥有的只是慵懒的爵士和烛光摇曳。用辛缇的话来总结就是，现在的酒吧就像大家的脸一样，虽然外表华丽却总归有种千篇一律的感觉。这里不同，它的风格就像是来自简陋科技时代的人，虽然不算完美，却有另一种质朴之美。
尽管白天的巡逻让辛缇感到一丝疲倦，但他到达这里的时间还是比预约提早了半个小时。他随意点了一杯不太浓烈的酒，一面品尝着，一面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这是他在成为刑警之后养成的职业病。不论在哪里他总是习惯性地观察四周的环境，即使他现在已经不是刑警了，但这个毛病却依然没有改变。
十点三十分整，有人推开了酒馆的门。辛缇根本没去看门的方向，来人和他并未谋面，所以即使看了他也无法分辨对方的身份识别。在见面前辛缇就通过中间人告诉了对方自己的衣着样式，如果对方要找的是他，那么自然就会过来。
果不其然，那个人在粗略巡视了一下酒馆的客人后，来到了辛缇面前。辛缇这才抬起头来，他看到来人大约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与大众一致的外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如果非要说的话，那便是这个人的穿着打扮实在有些不修边幅，就连一向对穿着打扮不怎么在意的辛缇都看不过去了。
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理所应当地坐到辛缇对面，随手点了一支烟。
“没想到通过狄嘉思联系上我的居然是个年轻人，我以为混到警务署高层的都是老头子。”对方呼出一口气，烟雾在辛缇脸上弥漫开来。
“警务署高层的平均年龄是48.3岁，我只是一个小巡警而已。”
对方在听到辛缇的话后，本应呼出的烟雾愣是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通过桑榆岛最高行政长官狄嘉思与他会面的人仅仅是个小巡警。
“你确定以你的薪水可以付得起我的报酬？”男子淡淡地笑着，仿佛在警告辛缇不要跟他开玩笑。
“我没有骗你，以我的薪水恐怕连你薪酬的零头都支付不起，但我想我们可以互相帮助。”辛缇当然明白那笑容后面的含义，所以他特意强调了一下互相帮助这个四个字。
“你说什么？”
在男子发出疑问的同时辛缇便知道，他的方法奏效了，他首先成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罗士德，四十九岁，与狄嘉思先生同期，警校毕业后曾就职于中央信息部直属的情报部门，后来因为泄露情报被开除，成为了一名私人侦探。和前妻育有一子，但不幸的是儿子在十九岁那年已经去世，理由是绑架杀人后畏罪自杀。”
在辛缇说完上述话后，男人一直悠哉的神情突然被愤怒所取代。
“是狄嘉思告诉你的吗？你到底是谁！？”
“不要怀疑狄嘉思先生的职业道德，想要了解一个人的背景我自然有自己的手段。我叫辛缇，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辛缇……”罗士德在脑海中快速搜寻着与这个名字相匹配的信息“我记得一年半前有个菜鸟探员非法闯进桑榆岛，结果导致重要的嫌疑犯失踪。那个菜鸟探员的名字好像就叫什么辛缇，该不会就是你吧？”
“你真的相信那些报道吗？”辛缇直视着罗士德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回避“那些说辞也许可以欺骗民众，但既然你曾经隶属于情报科，应该清楚桑榆岛的防守严密到什么地步。凡是通过各个关卡必须经过身份识别的验证，如果验证不成功那里连一只鸟也休想飞出去，一个重要的嫌犯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逃走呢！？”
“我想听的不是这些毫无证据的分析，我关心的是你可以这么有恃无恐地与我谈合作，你的筹码在哪里？”
“我的筹码就是你儿子在十年前死亡的真正原因！”
“！？”
无疑，辛缇的话戳中了要点。儿子死亡的真正原因一直是罗士德心中这么多年来未解的结。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一向那么温柔懂事的孩子会去绑架并杀害一个老人，虽然身份识别系统证实了案发现场那个开枪自饮的凶手的真实身份，但他依然无法将那些事与儿子联系起来。可即使再不愿相信，毕竟斯人已逝，于是罗士德只能将他所有的怀疑与那份记忆一同掩埋在心底，但十年后的今天，这个被他隐藏在心底深处尘封的结又再次被人挖了出来。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尽管罗士德的心已经动摇了，但他绝不会让辛缇看出任何端倪来。
“就凭我和你一样，怀疑身份识别系统的准确性。不论是凶手的作案动机还是死者的真实身份，这里面存在着太多的疑问。我看过他的资料，一个如此温柔的孩子，我不相信他会用那种方式杀死一个和他无冤无仇的老人！”
如果有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定会认为这两个人刚刚从疯人院里出来。身份识别系统作为这个众人一相的世界中唯一识别彼此的工具，具有绝对的准确率和权威性。而就是这样至高无上的准则，这里却偏偏有两个疯子对它产生了质疑，这仿佛就像在质疑长久以来人们行为规范的准绳一样。
罗士德看着辛缇，有些不可思议，又带有些许的惊喜。从过去到现在，他只是在心中怀疑着身份识别系统的绝对准确性，却从没想过还会有人抱持着和他一样的想法，并且可以把他的想法说出来。
终于，那颗动摇的心呈现在了辛缇面前，一览无余。
“你想要我做什么？”
面对罗士德的询问，辛缇的脸上浮现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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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的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凉了，但早晚的冷风还是让人有些吃不消。一阵风吹过，辛缇不自觉缩缩肩膀，将外套的领子立了起来。他的目光无意瞟到了手腕上，时间显示12：33分。
现在已经是3月14日了。这一天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辛缇的职业却给予了它一些特殊性。世界警察日——虽然从警三年，但是真正对这一天产生归属感却是从这一刻才开始的。辛缇不奢望成为电影中那样的英雄，但他同样不想就这么继续混日子下去。自从进入刑侦部?重案组后，唯一让辛缇印象比较深刻的案子是三年前的一起少年落水失踪案，在其他的时间里，他只能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杂事。虽然在别人看来，能够成为一名警察，特别是重案组的警察简直就是上帝的赏赐，因为在监控摄像全面覆盖以及身份识别系统的监测下，犯罪的概率极低，重案组的警察要做的就是每个月领取他们的高额报酬，但辛缇却无法认同这样的方式。
科技只能成为辅助办案的手段，但办案的主体永远都是人——这是辛缇一向信奉的原则，然而事实是，所有人都在依赖着身份识别系统，可以说身份识别系统在案件侦破的过程中起到的是一锤定音的作用。因为它的准确性，没有人会去对它产生质疑。辛缇虽然无法认同这样的依赖，但他同样也承认身份识别系统的准确性……直到一年半前。
那两起案件是身份识别系统诞生之日起都罕见的恶性案件。在第一起案件发生后，辛缇并没有对身份识别系统的判定有过任何质疑，尽管他对嫌疑犯景瑟杀人的目的性有过某种怀疑。直到第二起案件，从现场的种种迹象来看，他几乎可以肯定两起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个人，他相信不少人也抱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但没有人会像他一样去质疑身份识别系统的准确性，这让他有些失望。他想要去揭示事情的真相，但之后的事件却只会让他越来越失望——先是犯人在守卫极其严密的桑榆岛上神秘失踪，然后看守人员被认定是酒精依赖症产生的记忆混淆，最后自己也被停职察看。半年前，他再次成为了警察队伍中的一员，但职务却从刑警变成了巡警。
其实他宁愿被从警察系统里开除，至少那样他可以更为自由地进行调查，然而事实并非如他所愿。如果是一般人遭受了这些，可能早就放弃了，但辛缇偏偏是个执拗的家伙，只要他一心认准的事情，不管有多少阻碍他都会越过它们，直到寻找到那唯一的真相为止。
“你想要我做什么？”
回想起一个小时前，罗士德与自己的对话，辛缇不禁呼出一口气。那时的他看着罗士德，目光凛然而坚定。
“我要你帮我找到边修和当时桑榆岛上的那个守卫，他们是整个事件的当事人，我要向他们两个同时求证事发当天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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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缇到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与外面世界的灯火通明相比，他那不足50平米的小公寓实在是太过冷清了。
身份识别码扫描过后，证实了面前的男子就是这间小公寓的主人，房门这才自动解锁。辛缇打开了房门，楼道的灯光将他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拉得出奇的长。
“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开灯，屋内就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辛缇被吓得打了一个冷颤。透过楼道照进来的光亮，辛缇辨认着屋子里面的人，很快身份识别系统就告诉了他答案。
“我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别再这样吓人啦，夏安~”在辛缇说话的同时，房间里的灯被他打开，房门被轻轻地撞上了。
留着俏丽短发的年轻女子依然坐在辛缇的沙发床上，没有半点起身迎接的意思。
“你最近好像很容易受到惊吓。”
“拜托，一个人在你房子里不开灯，突然和你说话，不管是谁都会被吓到的！”辛缇一边说着一边脱掉外套，随手甩到了沙发床上。
“是吗？但我怎么听说，人容易受到惊吓是因为他心里藏了太多秘密的缘故。”夏安在说出这句话后就一直盯着辛缇。她看到辛缇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打开冰箱门拿出冰镇的矿泉水，然后一饮而尽。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辛缇爽快地擦了一下嘴，关好冰箱门。
“听不听得懂你心知肚明！”夏安像是突然被点着火一样，猛地从沙发上起身“你应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和职务，不要再去越权管一些超出你职责范围的事了，难倒你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吗！？”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在越权。知情权是每个公民最基本的权利，我仅仅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
“事情的真相？事情的真相就是因为你莽撞的行为，桑榆岛乱成一锅粥，导致重要的嫌疑人失踪；事情的真相就是你从重案组的高级警员被调职成了一名巡警；事情的真相就是你依然不知悔改，还跑去跟那个恶名昭彰的私人侦探会面！”
辛缇的眉头紧蹙“你跟踪我？”
“你认为在监控设备全面布防的今天追踪一个特定的身份识别是件难事吗？”夏安无助地看向辛缇，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你以为自己惹了那么大的麻烦，中央职能管理部却没有把你开除的原因是什么？一旦你脱离了警察系统，成为了自由之身，那就是完全处于失控状态下了，他们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们才会给你安排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职务，让你永远抵达不了那个触碰所谓真相的位置，却又方便监控你的行踪！”
说罢，夏安甩出了一个微型的虚拟屏幕显示器。辛缇注意到，那上面有他近几天下班后行踪的详细记录，却唯独没有今天与罗士德会面的记录。
“作为记录员，我的任务就是将每次的监控记录汇总、存档。上面似乎还不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别以为每次你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我是不会放弃的”沉默了良久后，辛缇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这短短几个字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断了夏安心中最后一根希望的绳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固执！？为什么你一定要和身份识别系统过不去呢！？”
“我不是和身份识别系统过不去，而是和真相过不去！我相信身份识别系统的准确性，但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我去过那两起命案的现场，种种迹象都表明它们的相似绝不仅仅是巧合。我没有办法对事实的真相置之不理，只是依赖着身份识别系统的判断。我们是人，虽然我们的脸是一样的，但我们的内心、我们的思想都是不同的，我们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也许我们会出错，也许这个错误会让我们付出沉重的代价，但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和恐惧就放弃思考！”
夏安已经欲哭无泪了。与辛缇交往了两年，她以为自己很了解辛缇，却没料到，辛缇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倔强。
“好吧”夏安呼出一口气，她的语气不再有刚刚的强硬了。“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像你怀疑的那样，事实的真相是身份识别系统存在错误，凶手确实另有其人，接下来你要怎么做？逮捕凶手、伸张正义？你有没有想过，在大家发现身份识别系统存在错误后会发生什么？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是一个样子的，身份识别系统是我们识别彼此的唯一凭证。你证实了这个唯一的凭证是错误的，所有的人都会生活在恐慌之中。相识多年的朋友会怀疑彼此身份的准确性，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妻会猜忌对方是不是冒名顶替占有共同财产来的，孩子会对父母的真伪产生疑惑，银行的工作人员会担心每一个前来提款的客户，他们的身份是不是遭到了别人的盗用……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个世界是会崩溃的，难倒你想要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所以，为了我们大多数人的利益，就要牺牲那些少数人的利益吗？”在夏安的质疑声中，辛缇语气平缓地说着“只要不揭示出身份识别系统的错误，这个世界就会像现在一样仍然平稳地运行着，可是那些像景瑟一样的少数人呢？他们在身份遭到其他人的盗用后哭诉无门，只能为对方的错误来买单。就因为他们是少数派？这就好比是在大海中行驶的两艘船一样，一艘船上载着大多数的乘客，另一艘船上只载着极少数的乘客。当死神说这两艘船当中必须要有一艘沉入海底，让你帮他做出选择时，你会选择哪一艘？你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载着少数人的那艘吗？就因为他们的人数少，就因为他们必须为大多数人的利益服务？难道大多数人的命是命，而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夏安沉默着。在交往的两年中，他们也和普通情侣一样经历过无数次的大吵、小吵。几乎每次都只有夏安把辛缇数落得无言以对的份儿，但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面对辛缇的反问，夏安却无言以对。
“也许那些选择牺牲少数人的人，他们只是把自己归纳到了多数人的行列，他们忘了自己有一天也可能会成为少数派，到了那个时候他们还会轻易做出这样的选择吗？一旦揭露了身份识别系统的错误，就像你说的，这个世界会陷入到混乱与恐慌之中，但在此之前这个世界也曾经陷入过混乱与恐慌中，在那个时候身份识别系统诞生了，我们怎么知道这一次不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出现呢？这是我们所有人都要共同面对和解决的问题，把所有人都应该承担的责任只推给那些少数人，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夏安并没有回答辛缇的问题，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窗外的霓虹通过玻璃的反射照在辛缇一侧的脸上。虽然她无法承认辛缇的做法以及他那简直类似天方夜谭的假设，但此时此刻她却想从心底认可他所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