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镜之国度】
静谧的夜晚，维拉·扬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近两个小时了，可她依然无法入睡。这几天发生的事反复出现在维拉的脑海里——三天前，尤里察觉到一个身份识别消失了，而她居然无法识别那个人的身份。这在维拉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但紧接着就发生了更离奇的事。警方要求尤里识别一具在火场里发现的女性尸体，尤里给出了她的身份识别名称。但根据死亡时间推算，这具尸体应该就是尤里当时无法识别的那个身份。既然现在尤里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识别出来，却为什么又在当初感应到时无法识别呢？
维拉无法为这件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作为最终被选定的身份识别拟人化实体，不论尤里是不是唯一的一个，毫无疑问，她却是最完美的一个。在这十三年当中，维拉不敢说尤里从未出现过任何错误，但这样的事的确是第一次发生，这不禁让维拉产生了疑惑：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身份识别？是否每个人的身份识别名称以及相对应的信息资料都被存入了身份识别系统的数据档案，而那些数据档案又是不是无法变更的呢……
“！？”
突然之间，一个面孔出现在了维拉的脑海中，在意识到那个人的身份后，维拉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个私家侦探……”维拉喃喃自语起来，她想起了之前与罗士德的对话。罗士德和他的搭档都在怀疑身份识别系统的准确性，他们甚至对桑榆岛上那个关于嫌疑人失踪的最后调查结果都抱有异议，而她的生父却是此时此刻他们能找到的唯一线索。事情如果放在一个月前，维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们那毫无依据的推论的，但是现在，她真的不敢做这样武断的判定了。
把尤里的反常举动和罗士德的话联系起来，维拉似乎得到了某种结论。她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走下床，拿起电话，维拉在电话的功能设置上选择了“影像显示功能。”几声“嘟——嘟——”的声响过后，电话接通了，虚拟屏幕显示出了一个年轻男人身着制服的影像，而维拉的样貌现在也通过虚拟屏幕传送给了对方。
“你好，我是身份识别系统拟人化特殊研究室的维拉·扬，请帮我接通中央部门直属的内部羁押科。”
在核对了维拉的身份识别码后，男子才开口。
“请问你有什么事？”
“我要申请对羁押在职人员的网络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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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约探视的流程虽然算不上复杂，但却是极为严谨的。申请对中央系统部门内部羁押人员的探视需要核对探视者和被探视者各自的身份，以及他们关系的真实性。在经过三至五个工作日的审核后，维拉得到了的申请合格通知。就这样，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维拉终于在虚拟屏幕的另一端看到了那个对她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的人。
之所以说他陌生是因为他在维拉的成长轨迹中始终扮演着“缺席者”的角色，维拉从没与他共同生活过哪怕一天。而会说他熟悉是因为这个人给予了维拉生命。从十六岁起维拉就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而且在此之前，她与这个人并不像她和罗士德讲的那样是完全断绝联系的。
事实上，在母亲向维拉讲述了她的身世后，曾安排过一次她与生父的会面。维拉还记得他们那次会面的地点是在一家饭店的包厢里，她走进包厢后就发现了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男人坐在那里，毫无疑问，他就是自己的生父。见到维拉，生父首先告诉她的就是，在出发之前，他纠结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来。因为在此之前他在街上曾经偶遇过一次维拉，即使十六年未曾谋面，维拉已经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成长为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但身份识别系统还是让他准确无误地认出了她。他说，那时的维拉和朋友们在一起，看上去那么的快乐，他不愿去破坏那种快乐的氛围，所以选择了默默离开。
“那现在呢？既然你一开始不愿去破坏那种欢乐的氛围，现在为什么又要出现在我的面前呢？”维拉听完他的话后便问了这样的一个问题，直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生父的回答。
他说，人在年轻的时候总要经历一些事才能让自己得到真正的成长。那个时候，他和母亲都太年轻了，年轻到误以为爱情就是生活的全部，直到维拉的出生才让他明白，爱情就像是一件精美却易碎的艺术品，需要小心地呵护保存。可那时的他们却不懂，将它置于光天化日之下，让它承受着“生活”这个外力的冲击。于是很快，这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被击打得粉碎，而他们也选择了分道扬镳。
那个时候，尚且年幼的维拉还不能完全理解这个比喻，甚至认为这只是生父在为自己的不负责任找的借口。可随着年龄的增长，维拉渐渐开始明白，甚至说是理解了他的苦衷。
生父告诉维拉，他之所以会选择今天出现在维拉面前是想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值得挂念的人。在经历过第二段婚姻后，他觉得自己可能并不适合婚姻，所以他很庆幸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一个女儿。可一想到女儿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便会觉得很难过，他想让这个世界上唯一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也知道他的存在，他想更加确定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维拉当时只是觉得他很自私，因为不论他说什么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但事后她才了解到，在他们见面的前一天，他的父亲，也就是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祖父刚刚去世。那天他说那番话时的神情一直印在维拉的脑海里，即便在此之后的二十余年里他们并没有联系，但此时此刻，当身份识别系统显示出那个熟悉的身份时，维拉昔日的记忆却又清晰地浮现出来。只是相对于二十多年前，她面前的这个人明显苍老也憔悴了许多。
维拉在脑海里预想过很多次，一旦见到生父，她要先说些什么。明明“排演”得很好，但在真的见面后，那些预想都被她抛在了脑后。毕竟已经过去整整二十三年了，即便他们心中都有彼此的一席之地，却也无法阻挡时间为这对父女带来的隔阂。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前一阵子突然想到了你。可能是年龄大了，相比小时候更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所以我试着去联系你，结果知道了你被羁押的消息。”思来想去后，最终还是由维拉打破了僵局。
“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会主动联系我，更没想到你会成为身份识别系统拟人化实体的第三任监护人。”
“因为我的智商遗传了你和妈妈，足够的聪明，也足够的优秀啊~”
这个带着强烈调侃意味的回答引来了对方的微笑。没人能指望用三十分钟的探视来填补这二十三年间的空白，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夹在他们彼此间的小尴尬，索性的是两位当事人都在尽他们最大的努力去淡化它。
“我很庆幸被你遗传到的是我的智商，而不是其他方面……”
“你是指生活方面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酒精依赖的？”以维拉的聪慧，当然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所以她直接提出了这个问题。
“就在第二段婚姻结束后不久。当时我只是觉得很痛苦，而酒精刚好可以减缓我的痛苦。我记得那时我只能依靠大量的饮酒来入睡，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
“老实说那次桑榆岛的嫌疑人失踪事件在中央系统内部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就连我这个身在实验室，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听说了，只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那个守卫就是你。”
“会发生那种事都是我的错，所以我必须来为自己的错误承担后果。”
听到父亲的回答，维拉一愣。她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但考虑到网络探视期间的对话会被录像存档，过度深入的追问很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维拉适时地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你老了……”
也许对方没有想到维拉会突然这么说，他的神情短暂停滞了一下，然后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已经过去二十三年了，我怎么可能不老呢？”
“是啊，已经二十三年了”维拉的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你还记得当时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你之所以会去见我，是因为我是你的女儿，你想让我知道你的存在……”
“我记得我说的是，我想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值得挂念的人，因为在第二次婚姻失败后，我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婚姻，但我却很庆幸这个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一个女儿存在，所以我才会过来，我想让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也知道我的存在，让我自己更加确定，我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还记得我们当时说的话？”维拉显得有些惊讶。
“当然，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忆犹新。”对方回答。
“但是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只觉得你很自私。因为你所说的话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听着维拉的话，对方沉默了几秒“可能真的是这样吧，对不起。”
“但是后来我知道了，那天你的最后一个亲人离开了你，所以你才会和我见面，跟我说出那样的话……其实在知道了这一点后我早就原谅你了，所以你根本不用跟我道歉。”
“谢谢你”在对方说出这三个字的那一刻，时间好像停止了一般。“不论是二十三年前还是现在，我都想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愿意与我见面，谢谢你来探视我，谢谢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维拉看着面前的人，心中百感交集。她发现自己竟然一时语塞，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回应这样的一声声感谢……
三十分钟的网络探视到时间后，视频自动切断，而维拉的双眼还盯在屏幕上，神色凝重。
在如此安静的房间里，一封信息提示音的响声显得尤为明显。与普通受众不同，维拉的邮箱设立在中央系统内部，一般的垃圾短息都会被自动过滤掉，所以平时这个邮箱维拉几乎不会收到除工作以外的其他信息。听到提示音，维拉自然认为那是与工作相关的信息，却没想到打开邮箱后却看到了这样的一段话：
维拉·扬小姐，请原谅我未经允许就向我最亲爱的朋友讲述了关于你的事。他对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此拜托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你们见上一面。本周六中午，在我们上次见面的那家店里，届时请务必赏脸莅临。
维拉在这段话的最后看到了字母为RXD的署名。很明显，这封邮件的发件人是罗士德，而他提到的那个朋友自然就是辛缇了。辛缇想要与自己见面——这真是让维拉感到既惊讶又困惑的消息。根据她的了解，辛缇目前应该正处于被通缉的阶段，只要现身就会被立刻抓捕，他要如何来与自己会面？更何况在此之前，辛缇曾经被中央信息部监视过，单单只是那种程度的监视便让他谨慎小心得不敢亲自前来，而是委派了罗士德与自己会面，那么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为什么反而无所顾忌起来了，难倒他不担心自己会事先将这个消息报告给中央指令部吗？
无论如何维拉也想不通，她只能耐心地等到周六，让辛缇来亲自给她解释这些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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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中午十一点三十分，维拉如约出现在了“天上掉馅饼”。和那次一样，她点了一份牛肉馅饼套餐并坐在了靠窗的位置上。
维拉的眼光看似无意地望向窗外，实则在观察着街道上有没有身份识别显示为辛缇的人经过。虽然她与这个辛缇从未谋面，但通过尤里她还是成功地将辛缇的身份识别输入进了大脑。
信息上只说明了中午在这里见面，并没有指出具体的时间，维拉根本不知道这样的等待还要持续多久。从进店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半个小时了，随着时间的流逝，维拉越来越焦躁，心跳声也越来越大。虽然从表面上，人们只看到了一个享用着美食、一脸淡定的女子，但此时此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耐心即将到达极限了！
突然间，维拉从窗外看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脸。男人似乎认识她，微笑着向她挥手，可维拉却根本识别不出他的身份信息。不一会儿，店门口出现了动静，那个年轻男人走进店里并坐到了维拉对面的位置上。
“请问先生您需要些什么？”服务员第一时间走来，露出了服务者标志性的笑容。
“和她一样，我也要一份牛肉馅饼套餐。”
“好的，请您稍等。”
在男子点餐期间，维拉一直盯着他。他的身份识别既不是辛缇，也不是自己认识的人，那他究竟会是谁呢？维拉思索着，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如此严重的怀疑，难倒那个给她发邮件的人根本不是罗士德？
似乎感觉到了维拉的疑惑，年轻男子马上开了口。“不好意思，我来晚了，维拉·扬小姐。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辛缇，是罗士德的朋友。”
“！？”维拉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有人在跟她恶作剧，她甚至想环视四周，看看附近有没有摄像机对着她。但理性却让她放弃了这样做。
“很抱歉，让您等了这么长的时间，但其实在您进入这家店的一个小时前我已经到达这家店外了。我不愿意对您有所隐瞒，很对不起，但现在我的身份比较特殊，而且接下来我要和您谈的事情也很特殊，所以我要确定在我们的谈话结束前不会有一些外部的因素来打扰……”
“我看上去很蠢吗？”
维拉突然用这个问题打断了年轻男子的话，而年轻男子则一脸错愕的表情。
“什么？”
“我问你我看上去是不是很蠢？否则你怎么能和我说出这种荒唐可笑的话！？如果你认为我分辨不出辛缇的身份识别名称，所以才在这里跟我信口雌黄的话，那么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找错对象了！”
维拉说话的语气很重，几乎是在呵斥着辛缇。面对如此态度的维拉，辛缇不得不告诉自己先冷静下来。
“我知道您很难接受我的说辞，若不是亲身经历，我自己也不会相信的，所以我完全可以理解您的恼怒。但我在这里恳请您，请您给我十分钟的时间，让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好好说清楚，如果我的解释依然没有让您满意的话，那么我会马上离开。”
看着辛缇的眸子，那双与所有人一致却带着与众不同的笃定的眸子让维拉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好吧，我只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如果十分钟之内你仍无法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请你立刻从我的视线范围中消失！”
……
十分钟后，刚刚言辞激烈的维拉早已不见了踪影。现在的她盯着辛缇，露出了满脸的惊讶。作为一名的身份识别系统研究者，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如果辛缇所述的是事实，那么这样的漏洞会为这个世界带来什么。
“怎么可能……”维拉自顾自地说着，她甚至一度怀疑这只是个梦，但现实却告诉她并非如此。
虽然维拉口中一直重复着“怎么可能”这几个字，但辛缇看得出，他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解释。“难倒我们的身份识别出现问题时，身份识别系统的拟人化实体从没出现过什么异常吗？”
维拉摇了摇头。的确，除了那次无法识别到那个消失的身份识别以外，尤里并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的反应。
“如果您监护的这个身份识别系统的拟人化实体感应不到，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只有另一个拟人化实体才能感应得到呢？”
“你说什么！？”
“那个莲藕色头发的女孩，难倒您不觉得她很有可能是另一个身份识别系统的拟人化实体吗？”
眼前这个人的问题直击维拉内心的最深处，现在她可以百分百地确定，他就是辛缇了。
“我承认，我和你一样，对那个女孩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怀疑并不等于事实”维拉如实说。
“那么您是否也和我一样怀疑发生在言墨曦家里的火灾和桑榆岛的嫌疑人失踪事件并不是单纯的偶然呢？因为这两件事有太多的共同点了。”
“我想最大的共同点就是你都在现场。”
听到维拉的话，辛缇笑了笑。“这的确是一个共同点，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我发现了很多蹊跷的地方。相信您已经知道了，我在追查科斯莫公寓的案子，虽然身份识别系统的拟人化实体判定凶手是景瑟，但就像您看到的这样，我们的身份识别是可以被更改的，景瑟的身份被他人冒充这种可能性很大，所以我需要与您的父亲核实他失踪那晚的具体细节。”
“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父亲呢？和他相比，去问那个叫边修的审讯员不是更方便？”
“我曾经托一个朋友侧面向边修打听过当时的情况，他给的说辞与中央信息部的调查结果完全一致。当我的朋友就某些细节深入追问时，他就展现出了一副拒绝的态度。几个月后，边修因为身体原因辞去了审讯员的职位，从此音讯全无。事实上，我曾经拜托罗士德调查过他的下落，可我没想到以罗士德的人脉依然无法找到半点和他相关的信息，好像这个人真的就此人间蒸发了一样。所以您的父亲才成为了我们最后的希望！”
维拉清楚地知道，尤里并没有检测到边修身份识别消失的信息，以正常的观点来说，这意味着边修一定还活着。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维拉却不敢轻易给出这样的结论。
“其实我在收到罗士德的邮件之前刚刚结束对我父亲的网络探视。老实说之前我只是怀疑，但在见到你以及听完你的叙述后，我现在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了，那个人并不是我的生父。”
“你说什么！？”
辛缇不自觉地瞪大双眼，在来之前他有过最坏的打算，也许他会被事先埋伏在店内的警察抓走，也许维拉会在听完他的解释后一走了之。不管是上面哪种情况，至少辛缇是做了心理准备的，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在真正见面后，会从维拉口中说出这样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