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乙丑日,清晨。
扶苏城,十里长林。粉透晶莹的樱桃挤成一团,熙熙攘攘的挂在树梢,衬着翠色的叶片,尤为喜人。
“夫君,还有多久呢?”女子嗓音糯糯的,带着天生的靡软,惹人心醉。
阳光下,那被唤夫君的青年,有着高高的鼻梁,似若刀刻的五官,衬着嘴角挂的笑意,是个十足俊伟男儿。
“夫君,惊鸿快要走不动了。”女子又嘟囔了一句,此刻被轻纱遮了眼的她,显得有些娇憨起来。
那夫君回头,用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女子的鼻头,说:“惊鸿,莫急。马上便到了。”
女子嫣然一笑,点点头,将手放在夫君的掌心,催促着快些。
说话时,两人已来到一座小楼前,约莫两层高,用紫竹搭成,精致秀雅。
“惊鸿,可还喜欢?”夫君手指眷恋的拂过女子的眼角,取下白纱。
女子四下环顾一看,小楼典雅雍容,院中流水白鹤,甚至还有触手可及的樱桃,便娇侬道:“夫君,骗的惊鸿好惨。不过,惊鸿很欢喜。”说着便要向夫君怀里扑来。
夫君嘴角一扯,虽将女子接在怀里,身子却是僵硬极了。
她想,夫君今日这么不对劲,是官场上遇着难题了?正欲轻言安慰几句,这时,小楼出来一清贵紫衣男子,摇着一柄玉扇,正含笑看着两人。”
“小臣,已将拙荆带到,请殿下享用。“他朝着那清贵郎君便是一拜,故意拔高的声音,将尚在欢喜的女子生生撕成两半。
女子只觉得胸口空空的,脑袋中好似中邪似的,尽是些嘶吼之声。她慢慢的,慢慢地从夫居怀里退出来,又瞧了瞧那持扇郎君的点点笑意。
忽然,感觉遍体生凉,身子陡然晃了晃,却是又不甘心一般,盯着那俯首顿足的夫君,他把头埋得低低地,看不清。然,数年的相守,女子却知道此刻的他是欢喜的,是乐意的。哪怕一片一角都在替他呐喊:快去吧!为我夺得好前途。
“素闻沈氏惊鸿,幼承于当世大儒名家膝下,诗书歌舞皆是一等一的。高润,你可愿意将沈氏献出?”清贵郎君笑道。
沈惊鸿心里暗暗的乞求着:夫君,快拒绝他。
高润抬眸一笑,不去看沈惊鸿,朗声应道:“臣能为殿下分忧,欢喜至极。”
一声晴天霹雳,沈惊鸿脸色发白,只觉得手脚无力,她低着头,看了一会那个欢喜至极的夫君,又看了一会青石小径缝隙间逡巡而过蚂蚁,伸出一手纤纤玉指,将其捏死。再慢慢的站起身,朝着高润一拜:“今日,郎君无情弃我。他日,莫怪妾心如铁。”
高润盯着她,眼中流转着什么?是我会接你回来?莫怪我?还是好好服侍殿下?沈惊鸿摇了摇头,抖了抖衣袍,向那清贵郎君一步步走去。
沈惊鸿走得很慢,一步步像是走在刀刃上一般,尚有几步台阶时,那清贵郎君的手,已伸了下来。
“沈氏惊鸿,自此便可弃了高润。本君自会护你。”清贵郎君面似如玉,此刻却是目光灼灼,仿若要活剐沈惊鸿的衣衫一般。
沈惊鸿抬眼一看,再次嫣然一笑,极尽风华媚态,那清贵郎君心中一紧,握着她的手,往怀中一带,将沈惊鸿打横抱起,阔步进了小楼。
高润暗了暗神色,随着那清贵郎君的侍卫,退出小院。登上自家的青蓬马车回府去了。
三日后,一辆香风宝车打朱雀大街,穿过五柳树,在陆官巷两头石狮的朱红大门前停下,几个衣帽光鲜的小厮,正凑坐在一起,好似在说些什么。
“嫦儿,可到高府了?”一生清脆的嗓音,带着华贵。
“娘娘,到了。”婢子嫦儿掀起车帘,瞧了一眼。
那眼角伶俐的小厮婆子将脚蹬摆好,候在一侧等候吩咐。这般阵仗已是引得行人驻足而看!
忽而,一阵香风袭来,车帘掀起。一支葱白玉手伸出,就着嫦儿的手,从车里出来。再看那女子体貌纤长,肌肤凝润似娇玉白莲,琼姿花貌,一双墨眼,宛如秋水清泉。真真可谓天宫仙子。
那女子随着小厮引路往府中而去,众人方惊呼道:高夫人何时这般艳丽夺目了?高大人可真真是好福气啊。
府院之中,沈惊鸿就着嫦儿的手,入了正厅,端坐在高堂之上,眉宇中泛着媚态春色。
“请你们大人出来,便道,我家娘娘有请!”嫦儿口舌伶俐,最是见不得堂下众人那般惫懒模样。
总管嘱了小厮去送信,那高润尚睡在赵姨娘的床上,此刻一听,便几下穿好衣衫匆匆而来。
方进正厅,便瞧着沈惊鸿衣着彩袖,辉煌夺目,不禁脱口道:“惊鸿。”
“放肆,我家娘娘的名号,也是你能叫得!”嫦儿自打晓得这高润是卖妻求荣的主,心中很是不喜。今日,省得沈惊鸿要收拾这人,便跋扈起来。
高润脸色一白,朝着堂前的惊鸿便是一拜,道:“拜见娘娘。”
沈惊鸿拧着秀眉,浅笑道:“这数日,郎君在忙些什么?”
高润没料到,沈惊鸿由此一问,当下却是不好说,因着那日送了沈惊鸿回来,心中烦闷,便去了赵姨娘房中,厮混调笑,过了这些天。
正堂之上的沈惊鸿自是知道这数日来,他在作何事,衣衫不整,脚步虚浮,怕也是刚从哪个姨娘的床上下来的。心中一冷,便道:“今日,惊鸿前来,是来拜谢郎君的。郎君助惊鸿了富贵。这是大恩!“
堂下那高润面色一喜,原来惧着惊鸿不肯服侍那人,不料这就来答谢了。果真是好助力,他日有了惊鸿的相助,何愁不能大展宏图?
“娘娘,客气了。高某惭愧。”高润眼眸带笑,一副谄媚之色,嘴角挂着得意。
沈惊鸿掩唇一笑,道:“高大人,客气了。惊鸿即将远行,在此备上薄酒一杯,请高郎莫要推辞。”
高润自以为沈惊鸿真心致谢,并不在意那日之事,当下心中大安,接过沈惊鸿亲自奉上的一杯薄酒,仰头饮下。
酒香甘甜,清冽怡人,滋味自是非凡品可比。高大人尚在回味其美,便瞧着端端坐着的沈惊鸿亦是仰头喝下一杯,接儿眼波如烟的瞟向她,笑得极为妖艳动人。
慢慢的,沈惊鸿便不再笑了,一双秋水重曈,渐渐溢出浓烈的怨愤之气来,高大人心中犹如锣敲鼓捶,疼痛难当,望了望四下之人,又见着沈惊鸿眼波流转,含着笑。便急急上前了两步,还未触及她的衣角,便被挡下。
高润被推搡在地,此时毒已经入了心肺,仍叫嚷着:“沈惊鸿,我助你得了富贵。何以这般对我?”
沈惊鸿微微一侧头,眼波流转,似是哀怨凄婉,似是快意非常。她起身,走了两步,嘟了嘟嘴,手指抚上高润的眉眼道:“三郎,你可是与我许了盟誓的。如今,背弃誓言,自是要受罚的呢!”一声娇侬,字音拖得极长。
高润脸如白纸,冷汗如流,腹中绞痛的厉害,胡乱抓住沈惊鸿的衣袖,哀求道:“娘娘,不可啊!不可啊!”
沈惊鸿慢慢蹲下,将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握在手心,再一一掰开,狠狠一甩,背过去不再看他。
正厅之内,沈惊鸿便是那般直立着身子在窗前站了半刻,等候着高润咽下最后一口气。
“娘娘,高大人已气绝而亡。”嫦儿试了试高润的气息,抬眸看着一直立在窗边的沈惊鸿,见着沈惊鸿立在窗前,没有任何回应,心下有些不安,便几步上前。
只见那稍才明艳非凡的沈惊鸿此刻已是面如死灰,气绝多时。嫦儿惊得连连后退几步,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高润,又瞧了瞧至死也不肯低头的沈惊鸿,只觉得心中一片凄苦。原来她早存了死志,这数日来在主子面前的乖顺不过是为今日与那高润同归于尽。
何苦呢?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