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东王一家接到圣上旨意,赏赐大批宝物安慰上次刘彧所受的不白之冤,且准他们回到封地。萧景茹抱着世子谢恩后高兴的往园子里走去,她只觉得脚下一滑,孩子便不小心额头磕在了门板上,‘哇’的一声哭开了,萧景茹连忙心疼的拍背又是温声安慰,看了额头开了个小口子倒也不严重,心下大定。“桃溪,去把江神医请来给世子看看。”,青鸾上前行礼“娘娘身上的衣裳都脏了,去房里换一件吧,奴婢抱着世子。”,萧景茹把孩子过给青鸾,进房里换了身衣裳,紧要的还是换双鞋子,免得待会儿又把子骁摔着了。她看着眼前这双牡丹金线绣鞋,也不过去年制的鞋子,鞋底也磨损得有些严重了,华林园树木茂盛,许是踩了青苔滑倒了吧。
江神医来时小世子哭啼不止,王妃怎么哄也不见好,“神医,你看看,这么小的伤口怎么会一直血流不止呢?本宫也是刀光剑影里过活的人,这点儿口子早该止住血了。”,江神医沉吟良久,取用了上好的三七、茜草依然是止不住血。而且小世子已经开始晕眩,脸色也开始苍白,神医看着这么失血下去束手无策,连忙切了人参片给小世子吊着一口气。
萧景茹片刻不离身的伴在小世子身边,看着鲜红温热的血液缓慢的流出,潺潺而动永不停息,孩子额头细小的伤口就是止不住血,整个人近乎崩溃,眼泪就没歇息过。
湘东王得知消息更是恼恨非常,“庸医!还号称是妙手回春,就这么没用,这么小的伤口竟也止不住血。”
老者也不动气,仍是娓娓道来,“王爷,老夫用了上好的三七茜草止血,却毫无效果,那便有可能是娘胎里带来的一种弱症,但凡丝毫伤口都会招致败血,但这种小创口最多半日就会停止出血,不会殃及性命。可世子的情形更加凶险万分,老夫从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患者,恕老夫学艺不精束手无策,王爷还是求皇上召御医前来吧。”刘彧看着自己已过而立才有的这唯一血脉,孩子流了整日的血,小脸已是苍白,景茹也是憔悴不堪,也顾不得看人颜色了,抬脚就往宫里去。这厢刘子业也不欲为难他,赶忙差了大批太医去了华林园,只留了一人在宫中照料有孕的皇后。
刘子业看着面沉如水,实则心里也是惊涛骇浪,这一计成败与否,全看这个孩子命有多硬。还不过午时,张庆元就来了御书房求见,看他一派镇静,此事应该是成了。“皇上,今日巳时过半,小世子就血尽而亡,臣等不才,特来领罚。”刘子业也无意与他长袖善舞,“左不过死的是个该死之人罢了,不过这法子的确折磨人了些,刘彧问了是何缘故吗?”
张庆元抿了抿嘴角,“自然询问了。”
“你怎么说的?”子业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子遮住了张广仁眼前的光亮,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寒意。“自然是按照皇上的意思说的那症状像极了胎里带来的弱症,湘东王手下的那位大夫也没有看出端倪,如今更是死无对证。”刘子业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往桌案边去,张庆元才松了一口气,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皇后那边如何?”听得此言,他心中又是一紧,“依着药方看,皇后娘娘胎像甚稳,微臣把脉也没见不好,皇上是否多心了,当日为皇上诊脉并没有服药的迹象。”
坤翎宫那次酒醉一直是刘子业的一块心病,他一直也记不得其中的关窍,总觉得是被路浣英算计了,太医诊脉也诊不出所以然来,莫非真是他多疑了。
谢悯修、何戢、惟妙三人刚抵达建康就听闻湘东王世子早夭的消息,谢悯修拉紧手中的缰绳,侧着身子对着何戢笑道:“皇上雷霆手段,公主让我进京真是多虑了。”,惟妙也用手攥紧了何戢的衣裳,她从没骑过马,此刻只觉得紧张害怕。
“你怎么会觉得是皇上?稚子无辜,皇上何必做这事。”何戢拿起鞭子轻抽了下谢悯修座下的马儿,三人在官道上略快的驰骋。谢悯修又捏起他那柔和的声线,“放眼南宋,皇上最忌惮的就是一个刘彧,皇上现下中宫有孕却尚不知男女,而刘彧虽然只有一个嫡子,但更能安定民心,这一步棋,恐怕是让刘彧措手不及又无可奈何,他就算怀疑皇上,但是灵堂都设好了还不见闹事,可见他一点儿证据没有,皇上的手既然都可以伸进刘彧身边了,这场仗岂不是胜负分明,所以我说公主多虑了。”
没过多时三人就走到了公主府,谢悯修仔细整理行装,就差描眉贴黄了,何戢则是一脸奇怪的望着他,真是从没见过这么爱美的男人,谢悯修笑着睨了他一眼,“公主可是南朝第一美人,我这个做奴才的不能跌了份儿。”
惟肖远远的就瞧着驸马爷和一个美人公子哥儿在门外打趣,都走了快一个月了,驸马和惟妙可算回来了。“驸马,您回来了。”
“告诉公主,贵客已到,请公主移驾书房。”何戢说完抬脚就带着谢悯修去了书房,惟妙则晃晃悠悠自己翻身下马,和惟肖有说有笑的分享这次路上的见闻。
谢悯修挂着一脸坏笑用肩头撞了下何戢,“刚刚那小丫头水灵极了,驸马爷看都不看人一眼,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惟妙自幼在宫中服侍,见识气度比一般女子自然不同,而且跟着楚玉后诗书也念了不少,长得颇为素净雅致,且聪慧识大体,看着的确是个让人舒心的。
何戢抬手扶额叹了口气,他真是拿谢悯修没办法,惯会插科打诨,“可见公主不知漂亮成什么样儿,驸马才这般不食人间烟火。”
惟妙啪的一声打开门,吓了两人一跳,“公主呢?”
“驸马,公主今晨就独自进宫了,奴婢不知道......”
何戢暗忖公主一向稳重,独自进宫,莫不是......“悯修,咱们也进宫一趟,我对公主不甚放心。”
采桑正整理何令婉昔日的衣物饰品,看着桌上精致的衣物钗环,不禁叹道:“皇上还是对娘娘上心的,这些好东西都尽着娘娘,左不过过些日子就好了,小两口都是这样,床头打架床尾合。”
何令婉着一身淡粉色中衣,朴素至极,发丝散着不曾佩戴任何首饰,“他不过是怕母亲不放心罢了,哪里是怜惜我的缘故。”
一群内监宫女捧着大大小小的托盘鱼贯而入,皇上有命,献贵妃身子不适,在清泉宫静养,一应供求都满足,唯独不准踏出宫门一步。平常清泉宫门口镇守着好些侍卫,不知怎的,今日皇后命内侍监送来许多衣物饰品、供给补足之物,内监宫女儿们鱼贯而入,这偌大的宫殿才像有了活人的气息。
黄海生脸上掐花儿似的带着笑,“贵妃娘娘,这都是比着您的份例送来的,您要的东西,皇后娘娘都让奴才拿来了。”
何令婉拿起案上的孔雀绿翟凤裙,上面用金银线镶满了琐碎晶莹的宝石,可笑自己还曾恍惚以为他真的待自己如珠如宝。她展了展嘴角,“替我多谢皇后。”
云袖抓了一把金瓜子放在黄海生手里,他本是皇后的人,如今看到献妃失势本是想奚落几句的,但拿人手短,也不欲多说带着一行人走了。
何令婉默默的拿起象牙凤纹梳为自己盘了个她最喜欢的流云髻,发丝虽然乌黑,却再不见往日光华,心里又是一阵唏嘘。
“娘娘今日如此郑重的打扮究竟为何?”云袖也摸不透如今何令婉行事的由头,只抱着宮裙跟着她逶迤到屏风后,一件件如此繁复绮丽,云袖用尽力气打上一个个死结,又扶起何令婉走到铜镜前为她添妆。小姐嫁进东宫那天也是这样的,最美的衣裳,最好的饰物,如今哀莫大于心死,阳光照进来打在她白皙的脸上几近透明,隐隐带着几分颓败的无望。“他恐怕再不想看我一眼吧,今日,的确是要见贵客,长公主要来看望我呢。”,莫非如此皇后也不会今日将这些东西送来了。
采桑听到险些吓掉了手中扫胭脂的绒团,长公主她此刻前来岂不是想喝了娘娘的血。何令婉也不管采桑的惊惶,气定神闲的拿起螺子黛画了个远山眉,他从不喜欢自己画远山眉的模样,他说自己楚楚之姿,眉似柳叶才好看。不过是因为刘楚玉喜欢远山眉罢了,眉如远山含翠,情意若有若无,他绝不允许自己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看到她的风情。云袖帮她戴上青鸾翟凤冠,浅发用蝴蝶金夹固定。
何令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他的长情执着,不过不是给了自己,也不是给了这后宫中的任何人,所以才能杀伐果断,立于不败之地。
她摸了摸这冠上镶嵌的鸽子血,还是他成亲那日送给自己的,以为恨他入骨,却永远忘不了,那个温润俊朗的少年带着浅笑挑开了自己的盖头,牵着自己的手,说永远不会让自己受半分委屈。
舍不得他心里自己那么不堪,却更恨在他心里,自己那么不轻不重的活着,罢了,人事如何能两全。
刘楚玉独自进宫向皇后递了帖子就直接去了清泉宫,她故意瞒着子业,小产之事是她心头大痛,她抽丝剥茧也不见端倪,如今只能进宫一探究竟,她总觉着何令婉就算无辜,总该了解几分关窍。
殿中两位主子都沉默着,云袖和采桑听从献妃的旨意掩门离开。
何令婉一身华服端坐在软凳上,巧笑倩兮却眉间带愁,“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楚玉挺直背脊,克制着自己的恨意,颤抖的双手几乎恨不得上前掐死她,“你等我做什么?”
她依旧笑靥如花,出口的字句如同沁人心脾的温水,“等你杀了我,庐江秘术,这宫中舍我其谁!我,容不得你生下他的孩子。当日我的孩子是怎么没有的,同样是麝香侵体,那天我只见了你。我恨你,也恨你的孩子。”连日郁积心中的怒火、嫉妒、不满,终于全部爆发,她并不曾动怒,反而温柔得可怕。
楚玉只觉得难以置信,她何令婉不怀疑后宫的盘根错节、尔虞我诈,反倒疑心她这个宫外之人,“我没有害你的孩子,你也不用激怒我,你不是傻子,当时皇后病中,你执掌后宫事,偏偏还用了庐江秘术害我,这法子太冒险了,也太蠢!一旦有丝毫破绽,所有证据都会指向你。”
何令婉听她一席话推心置腹,笑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的确聪明,可这法子多么阴私,几人知晓,我铤而走险,却有可能一劳永逸。若不是褚渊见多识广,今日我一样是长乐宫的献贵妃。”
楚玉再也绷不住笑脸和她好言相劝,大力抓起她的手臂向她逼问,“那匹布是此事的唯一一个破绽,没有人助你,我不信你能细致如此,你告诉我,事实究竟如何?只要你说实话,子业不会杀你的,你一样是贵妃。”
她也不挣扎,无所谓的笑笑,“我为何告诉你,如果有人要置你于死地,她一定是友非敌。”她纤细的手指拿起精雕细琢的酒杯,一饮而尽,酣畅淋漓。“我恨透了你!哈哈哈!我就是终身被囚禁清泉宫也断不会让你们快活!”,说完她抬起步子往清泉宫的高台走去,楚玉也不死心的跟随。
清泉宫虽是囚禁罪妃的地方,可是耸立在建康百重宫阙之上,所谓高处不胜寒,才更加清冷不已,唯一凌驾其上的就算皇后的宫宇,风起得呼啸,两人却都不觉得冷,何令婉抬手拂过一块块玉砖,又冷又硬,就像他的心,自己怎么样也捂不热。
日光下琉璃瓦熠熠生辉在高台之下如同一片星海,何令婉今日盛妆美艳,显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不舍得在给出一丝微笑,脸似乎被吹得没有表情,“他不让你杀我,你心里怨他吧,我如今就叫你心想事成。”,她慢慢往高台上走去,裙摆扫过冰冷的石板,她眯起漂亮的眼睛,只觉得光线刺眼,竟有几分晕眩。楚玉看着她慢慢向前已经走到了护栏处,她想干什么?自戕?楚玉顾不得仪态冲上前去,拉住她的衣袖,何令婉转头看向她,竟生出一个凄绝的微笑,一把甩开她的手,全心全意坠入身后的深渊。她把眼睛睁得滚圆,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皇上!救我!”
高台之下是冰冷的甬道,何戢和谢悯修正预备匆匆赶往清泉宫,却正巧听见那声凄厉的呼救,衣袂翩翩的丽影落到眼前,抬头看向高台处楚玉已经呆愣得不知所以,何戢顾不得脚下支离破碎的贵妃,冲向了清泉宫。
楚玉如发了疯般呆愣的望着她倒在地底的身体,为什么她选择自戕,也不愿给自己一个明白,她就恨毒了自己吗?她在笑,她分明在笑。
匆忙而至的刘子业也扑到护栏上,令婉,那个美丽活泼的表妹,今日如同最美丽的仙子跌入了一片尘埃之中。“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下去看看!”,他支走了所有人,才轻轻用手捧住楚玉的脸,他是那样的难以置信,“姐姐,你答应我不会动手的。”
她却还没有从刚刚那个决绝的身影中清醒过来,何令婉,你真是下了一手好棋啊,连你的死,你都要用来离间我二人,大做文章。“我说过我信你,可你却不信我。”
刘子业闭上眼睛,眉头几乎拧成了结,“我也想信你,可我如何信你!可我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这里只有你和她!”
谢悯修看着脚边那张美丽的脸,她仿佛在喃喃着什么,他屈膝听着她断断续续的说道:“你抢走了我的全部,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也会让你一无所有的。”她将手中的素绢塞到了谢悯修手中,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交托,柔弱的身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倒在地上,嫣红的血液开成了一朵最美的蔷薇。谢悯修展开那张素绢,上面绣着簪花小楷的字样,“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他死死的握住素绢塞在怀里,镇守的侍卫和皇帝一行人都慢慢过来了。
云袖和采桑来不及看皇上和公主之间尴尬的气氛,扑到献妃面前就是一阵恸哭。“娘娘,你叫老奴有何颜面和公主复命啊!皇上,长公主殿下来势汹汹,清泉宫谁人拦得住,谁人又敢拦!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和皇上的风流韵事,奴婢只看皇上如何跟我家主子交代。”,何戢听得脸上铁青望向公主,她却是一脸的神游物外,多半也是受惊了。
荣贵一个巴掌招呼到云袖脸上,“混账!君臣有别,豫章康长公主自出嫁就把你带在身边,为的就是让你忤逆圣上,说公主不尊圣上吗?”
一番话堵得云袖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刘子业心里也是筹谋一番,他今日如同往常一般在皇后处用膳,皇后突然提及姐姐给她写了帖子今日要进宫拜访,却现在也没有来,他当时就觉得恐怕不好,结果还是来晚了一步,眼下只能瞒住事情的缘由了,令婉的死是瞒不住了,今日的事情闹得太大。
“传朕懿旨,献贵妃病重,药石不治,病逝于长乐宫,朕悲痛不已,感怀献妃生前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追封献皇后,长乐宫众宫人感念贵妃恩德,殉葬。”,他深知除掉所有证据的同时,也会被所有人怀疑,可没办法他现在也是方寸大乱,才初见明朗的局势,因为献贵妃的死又蒙上几层阴翳,他铁青着脸,看也不看楚玉一眼,信步走出了清泉宫。
何戢把楚玉好说歹说的送回了公主府,惟妙在门口拉长了脖子终于望见归来的马车,不胜欢欣,本想上前迎接,又想起这些日子,公主对自己不咸不淡的态度,按捺着紧张站在了门口。
楚玉下马车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俏脸雪白,惟妙赶紧上前扶着她,“公主,机杼坊找到了,奴婢和驸马将他找到了。”,她这才抬眼看着眼前秀美俊俏的郎君,明眸皓齿,若是生而为女子,自己恐怕也要逊色几分。她扯着嘴角,轻轻推开惟妙,又恢复稳健的步伐,她一样是那个镇定自若的山阴公主。“好得很,本宫已然等了许久了。”
书房里堆砌着层层叠叠的上古典籍,奢华至极。想不到这么多天下至宝不在宫中,而在这公主府。这些日子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楚玉消瘦憔悴许多,虽然没有往常的光彩照人,却一样夺人眼球。因为入宫觐见的缘故,她穿着桃红的宫装,斜戴着玉花鸟纹梳,艳丽之余不失清雅,长而微翘的眼睛一样的欲说还休。
谢悯修看得眼睛滴溜溜转,前朝韵事他从前在机杼坊也是有所耳闻,自古庄姜出美人,长公主承姜氏血脉,的确是清丽非常,“草民见过长公主。”
楚玉从进门那刻便开始悄无声息的打量谢悯修,那是多年浸淫宫廷的习惯,真是想不到他长得这么年轻,还以为山里居住多年的隐士必定是仙风道骨,想不到如此妖孽非常。她也合礼数的把他亲手扶起来,诚心的跟何戢道了声谢。
三人落座,惟肖、惟妙则立在一旁斟茶倒水,“楚玉冒昧请您进京,还望先生不要介怀。”
谢悯修本来是个风趣的,刚刚见了一场血腥,看起来倒是靠谱很多,“谁人手持弯刀玉符,谁人就掌控机杼坊,皇上把机杼坊交到公主手里,是公主一直不闻不问,才让机杼坊错过近两年的好时机,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公主实在不应该怀疑草民藏私,没有命令,机杼坊便绝不会行动。”
楚玉暗叹一口气,寄希望于机杼坊已是最后的办法了,何令婉,强弩之末还是让自己和子业不快活,她现在回忆起刚刚的情景总算淡定几分,她把时间掐得那样恰到好处,背后一定有人相助,自己得尽快让一切水落石出,“先生,楚玉小人之心了。”
谢悯修连忙摆手,带着笑又是安慰又是推辞,美人含泪总是能让百炼钢化成绕指柔的。“公主不必客气,我虽然比公主年长,索性这张脸皮还是算得上中人之姿,叫我一声悯修就是。”
“今日我去那一趟,也不算白费。”楚玉吹了吹杯面上的茶沫儿,轻啜了一口,“惟妙,跪下。”
惟肖听得云里雾里的,平日里怎么着也是自己冒冒失失的,给公主添乱,怎么今儿是惟妙挨骂了。眼见着惟妙一声不吭的就铁青着脸跪到中间。
她心里已经是战战兢兢,伺候了长公主十年,没人比她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尊贵华丽外面里的暗伤,“你我主仆十年,姑姑一直带着你二人伺候我,为着姑姑我本想饶你一命,可是现如今除了你,我再没有线索了,只要你说实话,我就饶你死罪。”
惟妙俯首帖耳,泪顺着眼角滴落到地毯上,不置一词,何戢的眼神在主仆二人之间游走,何其不解,“公主,你是不是误会了,惟妙一直照顾你,怎么会暗中害你?”
楚玉眼睛紧盯着惟妙,她跪服着,不曾战栗,不曾求饶,甚至不曾辩白。“我小产那日的寝衣,你为何丢弃?宫中年节赏下那么多布匹,你为何偏偏裁那一匹?剩余的布料也不存档就落在绣娘处!”
惟妙慢慢挺起身子,带着往常得体的微笑,“那匹布是公主最爱的花样,存档的确是绣娘说贵人的衣物以防万一都存在她那里,至于当日丢弃,的确是因为衣裳被血浸染的不成模样。”
“今日献妃自戕,她告诉我,你是她在此局中最关键的一步,她还问本宫,被最亲近的人暗害是什么滋味!”楚玉一下把手里的茶杯掷到地上,碎裂的瓷片割破了惟妙的手,白色的陶土染着鲜红的血丝,妖冶惑人,惟肖看到公主大动肝火吓得话都说不清,连忙也跪下去,笃笃笃就是好几个响头磕下去。“公主,不会是惟妙的,南枝姑姑从小教导我们,公主也待我们好,惟妙不会这样做的。惟妙,你快求求公主啊!”
不管惟肖怎么扯着惟妙的袖子,求她服个软,她依旧梗着脖子,“是献妃诬陷奴婢,奴婢和献妃并无交集,怎会帮她来害公主!”惟妙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脂粉花了一脸。楚玉从座椅上起身踱到她跟前,侧着身子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对她耳语道:“你可知我为何让陪驸马远行?你对他的心思,我早就一清二楚,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才是你害我的原因,你要是什么都不说,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小人”,惟妙只觉得腿软得跪不住,整个人瘫成一团。公主嫁到何家快三年了,她也随侍在旁三年了,驸马待公主的一心一意她是最知道不过的,可公主能爱褚大人,能爱皇上,却偏偏不能爱驸马!驸马此次寻机杼坊几乎搭上了性命,可她还是不屑一顾。“公主,您不仅是南宋的公主,还是驸马的妻子。”
谢悯修听着这场好戏紧锣密鼓的敲响,寻了个舒服姿势,抬眼就是一阵嗤笑,“小宫女,人家驸马对公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家驸马来找我的时候差点儿被狼崽子吃了也没埋怨半句,你何必急着帮你家驸马出头。”
惟妙悄悄看了何戢一眼,看着他眼里的不解、失望,刺得她生疼,“惟妙,你,你坦白,公主不会伤你的。”
惟妙朝着何戢磕了一个头,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谦卑,只可惜你的心里,留不下我的一席之地。那张脸,刚毅硬朗,一颗心却又百转柔肠,没有理由的,就属于了,完全属于了身旁的女子。“多谢驸马。”,她不在跪拜,站起身凑到楚玉耳边,“只要你答应我,从此以后,不负他对你一片真心,我便和盘托出。”
“我早知你心属于他,也早知他对你并无情意,你我主仆多年,你当真以为我不能成全你吗?我舍不得逼他,你也别来逼我。”
惟妙再也忍不住心中大恸,视死如归道:“奴婢死罪,不敢奢求公主原谅,奴婢的确知道布匹有问题,指使奴婢的人就是寿寂之,寿大人!”
楚玉慢慢踱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颌,面如满月,不施粉黛,楚楚可怜,眼角生媚,却一样有着百折不挠的气度。惟妙,你也害我,怨我,究竟我还能信谁呢?“当真?我并无把握你会据实已告。”
“公主怎会没有把握,奴婢最大的命脉就捏在公主手上。”就是你的丈夫啊!你可曾有一天把他当成你的丈夫,可曾看过他一眼,只有伤心的时候到他怀里寻求安慰,利用他的时候,毫不犹豫把他怂恿去那些不毛之地。“那个孩子是孽障,生下来,驸马、公主还有皇上的颜面置之何地!所以奴婢答应了寿大人一定会让公主穿上那匹布制的衣裳。”
“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到底为了什么!他许了你什么好处?”孽障!孽障!什么是孽障!那是我的命!楚玉不顾仪态的拉扯着惟妙,如花容颜已然狰狞起来。
“公主,驸马与你夫妻一场,陪着你走过最艰难的日子,他是正人君子,从没勉强你半分,他喜欢你,这就是罪吗?就因为喜欢你,他的名声和性命都不足惜吗?奴婢不为了什么,就只为了那几分喜欢。”,何戢看着平时温柔谨慎的惟妙也有那样坦然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却一句求情的话也说不出口,有点明白皇上了,明白那种宁为她负天下人的心情。
楚玉沉默许久接不上话,若问她的问心无愧,一定是除了何戢,自己欠他太多,总以为他的宽容温柔,不会在意,不会生气,可自己最明白,有多爱,心就有多疼。
“公主,奴婢今日全盘托出,心甘情愿赴死,只求公主也给驸马一个痛快!”,惟妙很清楚自己的背叛是为了谁,既然做到这个地步,一定要让他幸福,要么让他和喜欢的人日日相守,要么让他可以全身而退。
何戢大力把惟妙扯起来,无可厚非,这公主府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真心把自己当驸马对待,唯有惟妙,她从来是一个温婉的女子,“我不需要你为我如此!你的手不是做这些事情的。”
“你以为我想做这些吗?你不也为了公主装傻充愣视褚大人和皇上于无物,你不也为她以身犯险,你说我不值得,那你呢?你值得吗?”惟妙克制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眼泪肆意的打在衣袖上。
谢悯修看着三人的闹剧也不插话,自顾自喝茶,一时静寂无声,到底还是惟妙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她立起脊背,胡乱擦了擦脸颊的湿痕,擤了擤发红的鼻子,“献妃怀孕前,湘东王多次拜访公主,他无意间发现了奴婢对驸马的心意,于是告诉奴婢可以认我做干女儿求皇上赐婚给驸马做妾,反正公主也不在乎,定然不会阻挠,条件是公主进宫拜访献贵妃时,奴婢必须把麝香掺进我们带的茶点里,献贵妃小产,他就会兑现承诺。可我不想有人怀疑公主就准备点灯时把麝香掺到蜡烛里,最后我还是没敢动手,可献妃依旧小产,我也终日惶惶,更不敢提及赐婚一事。”
刘楚玉想起献妃死前一口咬定是自己出手让她流产,自己却矢口否认,原来当真和自己有几分干系。“所以,这次也是刘彧伙同寿寂之指使的你?”
“奴婢怎会再与虎谋皮,这次是因为奴婢私心里就厌恶这个孩子,奴婢没有这份胆识,是寿大人送年节礼的时候,他用当日献妃一事要挟,他说蜡烛里有麝香,他留下了物证,点烛的人是我,到时候我难逃一死。只要我一定让公主穿那匹布,就可以保命。我知道那布匹一定有猫腻,但为了全一己私情就做了。”楚玉听完再也立不住,一下跌在了座椅上,她原本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准是自己人要自己的命。
谢悯修站起身把楚玉手旁的茶水端给她,“公主喝杯茶压压惊吧,我的话说完,公主可能会更难受。”
楚玉接过杯子,微热的水在胸腔流淌才觉得好受些。
“寿寂之原名周衡,周琰大将军长子,和褚渊褚大人可是儿时好友,两人曾经一起去过庐江游学,后来周家满门抄斩,周衡拜入玄机大师门下改名寿寂之。您和寿寂之素无嫌隙,他出手是谁的意思呢?为了谁呢?”
褚渊,为什么是你?
倦鸟归栖,难道我也该自甘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