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姝说完之后,只听天姥一语双关道:“老身我可无意抢你们的山头,现在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依照你的话说,我就是过来凑合热闹。年纪大了就这毛病,爱看热闹,若有什么唐突青姝妹子的地方,还请不要介意。”
青姝这才缓颜一笑道:“阿嬷说哪里话!震日门和巽风门唇齿相依,往大了说这都是同教中人,往小了说也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谁还不图个亲近!既然都惊动阿嬷来了,也不好叫您久站,待我收拾了这两个黄毛的丫头和小子再来请您入帐安坐。”
天姥宽声道:“无妨,老身与你压压阵。”
青姝转身看着场中地上的累累尸首,心生不豫,蓦地变了脸色,疾言厉色道:“这么多人对付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儿都对付不了,震日门养你们有何用!吴钩营听令——”
“属下听令!愿为幽都教赴汤蹈火!”赤膊武士们齐声应和,其纪律与协调性与普通教兵不可同日而语,其冷酷之气势与昂然之志令人毫不怀疑其训练有素与忠心不贰。
青姝大声道:“震日门所有人听令,为我幽都教荡平异教者!”
“是!”震天的一声喊,吴钩营个个争先,列队声锵锵将龙雪衣两人围了起来。
青光、流萤见状齐声道:“门主,属下愿意请命带队去把他们给灭了。”
青姝沉默少顷,说道:“也好。别再让小的去填坑了,今日战死的教众家人的抚恤按双倍执行。现在,你们两个带着吴钩营,上去给我把那俩小儿给撕了!本门主陪巽风门主亲自给你们压阵,都卖力气了,本门主眼睛里可揉不得沙子!”
“是!”青光、流萤干脆地应答一声。
震日门一众普通教兵以众击寡,结果被龙雪衣反打得伤亡惨重。教兵对外一向以心狠手辣著称,自己未入教之前基本也都是市井中好勇斗狠之辈,遭人诟病无家可归的浪荡儿,入教之后更是经历了心灵的教化洗礼开始信奉鸟官之神,肉体上也经历了残酷训练,悍不畏死。之前也曾无往不利。奈何今日遇见了个悍勇的女人带着一个帮手,众人本以为的对手是两个小年轻,男的生得斯斯文文定然弱不缚鸡,女的貌若天仙势必孱弱,就算带着削铁如泥的宝剑也不过是盲公戴眼镜——装装样子。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这句老话竟然成了真,这回算是碰到了硬骨头。愚蠢的人和想要捡便宜的人已经死在了前头,有了前车之鉴,后车当然不想重蹈覆辙。
其余教兵待看清楚了状况,知道上头神仙打架无论如何自己也掺和不得。可是上峰命令犹如疾风烈火他们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后来又学了个乖,口号声喊的震天响,其实大家就是你看我我看你,都在磨洋工,出工不出力。
当他们看见自己门中功力地位仅次于门主的左右两位护法亲自出手时,他们才暗地里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自己再去无谓地拼命了,他们觉得这次出手一定能如履平地,打这两个小毛孩还不跟捏两只蚂蚁那么简单?于是当青光流萤路过他们身前时,他们便开始大声鼓噪:“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够了!”
青光声色俱厉地大喝一声,众教兵猝不及防,喝颂声戛然而止,他们都是青光的手下,青光虽对外人辣手霹雳,对内却擅于收买人心,手下们几时看她这样疾言厉色,顿时都吓了一跳,再不敢闹腾。
当青光看见自己的一帮脓包的手下,实在恨得牙痒痒,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烂泥扶不上墙之类的话,与门主的亲兵吴钩营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是这话心里说说也就算了,毕竟自己在门中做事还需要依靠这帮子人拥护,太过贬低的话便不好说出口。尤其是当她看到巽风门神臂营一众武士也是衣甲整齐纪律严明之师,相形之下,吴钩营虽然刀光剑影气势煊赫但总有不如之感。自己的一众手下就更加显得犹如乌合之众了,此役过后必为人耻笑。
青光的那一声大喝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淋下,把一众刚吃了苦头的手下说得羞愧难当。
为了维护震日门的尊严,青光只能暂时放下气愤,换了个态度对一众手下道:“还不赶紧依据门主的吩咐,将阵亡兄弟的遗体收殓起来!”
众教兵这才如蒙大赦,顿时表现得很积极,都想在左护法面前出风头。这些刻意的表现落在青光眼里,非但没换得她容颜稍霁,反而令她蹙起了眉头,心想,这帮自作聪明、色厉内荏的手下焉能配得起神臂营的称号!只怪自己当初扩充人手的时候太过放纵,导致泥沙俱下,鱼目混珠。到如今木已成舟势必影响自己的声名,如果被门主抓住些用人不当的把柄,再到教主面前给上眼药那自己这千百人堆里爬起来的左护法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身后可是有无数人在盯着自己位置呢。想到此处她无意间放慢了脚步,心头如同压了块大石头。
在震日门中,分管教兵的是左护法,分管内务的是右护法,吴钩营是门主亲兵。身为震日门左护法的青光与门主青姝之间的微妙关系,一向只关注内务的流萤洞若观火,她不想并不想过多介入。
青光和众教兵说教的功夫,流萤向吴钩营武士一摆手,他们都停了下来。她的意思自然是自信满满,用不着门主的亲兵出动就能把龙雪衣摆平。她自先一步走到了龙雪衣和萧雅身前,停住,向龙雪衣道:“很可惜呀,你们两个今天就算是插翅也难逃了。”
龙雪衣淡然道:“哦,你们就这么有信心吗?置之死地而后生,投诸亡地而后存。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会有什么意外大发生吗?比如,杀掉你们现在的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流萤深深地盯了龙雪衣一眼,“你很自信有勇气。也很聪明,如果我有你们这样的手下不会让你们就这样孤身犯险。不过很可惜,你们铤而走险,走上的是一条绝路。我们幽都教的鸟官大人将用他的神力来净化你们。”
龙雪衣很轻蔑地道:“净化?你们也配谈净化?怎么净化?设置一个圈套来杀掉无数人?歹毒净化良善、邪恶凌驾正义、卑污打倒高尚?”
流萤道:“你大可不必这样讨伐我,仙都派几百年来发展得根深蒂固,培养出来像你这样极端的人才太多了。我们传播教义,你们处处作梗,几百年来你们固执得不屑于做丝毫改变,敝帚自珍,孤芳自赏,称我们为邪教妖人,肆意对我们追亡逐杀,毫不手软。我们终于明白,想要与你们和平相处大概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想要将你们连根拔起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所以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也是情非得已。长生之天,雷霆雨露皆是恩泽。你们仙都派承受了上苍数百年的恩泽,是时候该轮到我们幽都承天之运了。”
“固执么?有多少事情都是需要用坚持来捍卫的,只要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这是你们这些异端邪所难以企及的。”龙雪衣幽幽地道。
“说到自大。”流萤缓缓说道。“其实你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就用剑来说话吧!”龙雪衣眼中光芒一闪,思悟消失了,顿时只剩下了冷漠。
“我来。”
断然一声,萧雅忽然站到了龙雪衣和流萤两人之间,面对着流萤剑指对方。
龙雪衣看了萧雅背影一眼,安静好久,竟然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那就算是默许了。
剑映寒光,萧雅痛恨道:“是你杀死了龙锦衣,我要替她讨回一个公道。”
流萤不以为然道:“报仇?只有弱者才会需要报仇。我们幽都教被你们压制了几百年,每时每刻不是在卧薪尝胆?因为我们那时候是弱者,眼下攻守易势,你们终于也尝到了屈辱的滋味了吧?”
萧雅疑惑不解,“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们残害他人就是恶魔的行径。”
“人类都是实在的恶魔,区别只在有的人收起爪牙,有的人彰显本性。所谓的公道也都是根植于人类自私的本性。根植于自私目的而自称公道的正义是虚无的,根植于自利效能而自封正义的良善是虚伪的。我讨厌你们这些为小善掉眼泪见大利而奋不顾身的沽名钓誉之辈,因为你们虚伪。”流萤就在萧雅面前侃侃而谈,突然她谑笑道:“哦,我忘了。你们只是一些毛头小子,当然不知道你们实际上有多么血腥残酷,我只怕我当面揭穿了你们夜里会睡不着觉的。但事实是人们只会为强者加冕,没有人会同情弱者。”
流萤垂下眼睑,“当然,各为其主,生死有命。如果今天战场上失势的是我,也难逃一死。人的寿享夭亡皆是鸟官大人的恩赐,人定胜天的想法只是弱者的一剂安慰方。我奉劝你不要一条道儿走到黑,尽早皈依我幽都还可免一死。”
“不知道你说的什么鸟官——”萧雅话未说完,流萤寒声道:“大胆!竟敢直呼鸟官大人之名!鸟官之神乃是我幽都教的至高神,他创建了这个世界,惠及了所有人,任何的不敬和亵渎都应该立即停止。”
萧雅想起龙锦衣惨死,不由痛心疾首,“我不管你所说的什么鸟官是谁?你杀了龙锦衣,还杀了那么多不该杀的人。他们中许多人都不明不白地丧了命。你们根本没有任何权力去剥夺他们的生命,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你们通通都会遭报应的。”
流萤道:“报应?我杀了那么多人,要是有报应的话我早就死了。有很多人都死在了我的手里,我也记不清你所说的龙锦衣是哪一个。再说了,我流萤杀了无数人,死就死了,你又能如何?”
萧雅简直气疯了,他呼呼喘气,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杀人就得偿命。你凭什么逃过?”
流萤瞿然变色,“那就让我先来净化你的灵魂吧!压制了我们数百年的异教徒!”
流萤手里祭出一柄黑黝黝的短刃,乌光一闪,对着萧雅刺来。萧雅认出那是对龙锦衣一刃封喉的匕首,心中凛然掣剑回击,心里头的怒气都化作了涌荡的剑气与对方战在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