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又倒流回了青姝等人未出现之前,那时候龙雪衣是相对轻松的。普通的幽都兵虽然悍勇,毕竟只是普通人。普通人的武功练得再高明也无法和法术相比,那是更高层面的东西,应用于武学,就是更高层面的武学,凡人难以逾越。这时候,青姝、流萤做壁上观,青光也忌惮于龙雪衣手中的法宝。那柄寒涔涔的宝剑不知凝聚了多少代人的灵气,不仅削铁如泥,还往外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视死如归的气势,令她不敢贸然动手。
不想让龙雪衣看扁,又矛盾于该不该杀人,萧雅此时内心天人交战的烈度不下于现场的交锋。
龙雪衣人来剑落,剑落人散。有人倒下,有人被逼退,有人又被充了上来。所有人都一样,一旦走到前台,就再没有退路。萧雅努力地保持着只是将敌人击退,不得已的时候他也会将人击伤。只是血流得多了,人都会眼红,人也会麻木。敌人以死相逼,他却一厢情愿寄希望于冲突以一种两不相伤的方式结束。这是一个死结,在他心里纠缠不开,若打开了,他也就不是以往的萧雅了,不是以往的萧雅,他也就不可能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萧雅了。只是他并没有意识到的是,不管他的意愿为何,自打进入了这修真世界,他也就成为了世间恒河沙数中的一粒,再怎么挣扎也挣不脱恒河水的洗礼。
龙雪衣身上有一股心高气傲漠视一切的态度,对于她来说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望,失望就是泯灭希望,走向绝望。懦弱也好,柔弱也好,对她来说都是是平庸的一种,平庸即等于失望。所以寻常她不对人假以辞色的她,却最看不惯萧雅的逆来顺受唯唯诺诺。因为唯唯诺诺最终就会导致首鼠两端,看人脸色,无所做为,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龙雪衣看似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有一座掩藏在冰层下的活火山,自带强大与激情,这是她仿佛从娘胎里带来的。而她以此为行事风格的同时并不一定自己知道,所以做事显得简单粗暴,说话直截了当,能一句话说完解决的绝不会说多一个字,能说一遍的话绝不会再说第二遍。
她为人大多时候保持沉默,明里暗里想要追求她的人连衽成帷,但她都不假以辞色。她是寒清的爱徒,才貌双全,惊才绝艳,仙都派内外无不对她礼让三分,她也不恃宠而骄,她更不是八面玲珑那种人。不是她不懂某些世故人情潜底里的恭维奉承或者附和,只是她不屑于为之罢了,因为那样显得很虚伪,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不能容忍自己成为自己不认同的人。这一点无独有偶,冥冥中与萧雅对于某些看不见抓不着的信念的执着是相合的。只不过萧雅身世更加寒微,身处于仙都派的地位也不尴不尬,所以必要的时候他也会去做变通罢了。而这一点龙雪衣一直不变,因为她的出身,因为她的天赋,因为她的强势。没有人能勉强一个出身良好天赋出众性格强势的人去做什么,除非她自己愿意。她虽非生于仙都,但却一入仙都就拜于寒清门下,并因天赋异禀神剑峰有史以来修炼进境最快的弟子,如果不是因为有时俊迁,那就不是整个神剑峰而是整个仙都派了。这一点她跟寒清很像,无论是性格还是修为。寒清当面就是她那一辈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弟子,也是上一辈眼中的骄子。她十五岁就突破了筑基中阶,以二十三岁的年纪突破了筑基末阶,二十六岁那年临门一脚本来有望突破元神初阶。只是不知为何当年她因率众与幽都教争斗后失踪了一年,回来之后修为就从此停滞不前。此后她开始专心收徒潜心教导,似乎是寄希望于下一代的突破了。这些年也并未听说她的修为究竟是否有了突破,后来她从上一辈手中接过了首座之位,不再出手,就更加无人知道她的修为进境了。
总之,龙雪衣成为了寒清最为器重和喜爱的弟子,这使她和那些嘴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仙都派子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她的高傲并不会无人买账,加上她本人幼年曾经历一段心酸的往事,所以几个因素一起养成了她高傲孤冷不买账的性格。
而此时傲霜斗雪的龙雪衣内心是极度不满的,因为萧雅的不知所谓的出工不出力。她心想自己单独一人从方才一直血战到现在,挑翻了没有五十也有一百的敌人。而萧雅全程竟是一个敌人也未杀死,甚至连致命伤的也无一个,细看其原来可以一招制敌之处,其招式都尽量往敌人不是要害处的四肢使去。在龙雪衣眼里,对敌人秉持仁慈,除恶不务尽就跟为虎作伥没有什么区别。在战场上不除恶务尽,反过来就等于给自己添加梗阻。这令龙雪衣不仅不满,而且是反感。龙雪衣刚刚才因为他在万马齐喑中毛遂自荐而建立起的好感一通烟消云散。心道这人好不识抬举,自己看在他信誓旦旦主动要求参与的情况下,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带他参加如此重要的行动,而他竟是来当拖油瓶的。早知如此,就不应当对他另眼相待。失败者果然是失败者,放到了战场上依然是孬种。此时的萧雅在她眼中逐渐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在击退了一拨幽都兵的进攻之后,两人并肩之时,龙雪衣终于忍不住愤怒道:“你到底要忍让到几时?”
萧雅颤声道:“我怎么能随便杀人呢?”
“畏首畏尾!”龙雪衣冷哼一声,恨得牙痒痒,“既然下不去手,当初为何要抢着出来?现在滚回去还不迟,趁你没死之前。”
“我不能!”萧雅惭愧地道。他与龙雪衣背对着背拒敌,脸上浮起一丝坚毅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是来保护你的。我决不会让龙锦衣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
龙雪衣抬手斩断从萧雅一侧袭击过来的一名幽都兵手上的兵刃,讥笑道:“你就是这样保护的么?”
萧雅与龙雪衣这一阵对话,忽然觉得这会是自己几年来离龙雪衣的心最近的一次,虽然对方语气仍是冷冷的,但却多了一丝烟火气。
萧雅心头蓦然一颤,忍不住回头去看。一扭头看见龙雪衣的侧脸鬓发微乱贴在美玉般无瑕的肌肤上。由于灵力消耗太大,她不知几时已经消歇了“避水诀”,全身都已被无情的雨水浇透,从额头到香腮上水涔涔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映着残存的火光奔流而下。萧雅见此,心里忽然一阵柔软被几种,胸中升起一股熊熊燃烧的烈火。此时侧手边的敌人又冲了上来,萧雅心头一阵滚烫,热血上涌,一剑挥出,一股青色的灵气惊人地汇聚在宝剑锋刃之上,刈草一般斩杀了当面一批人。锋刃的余威未减,蔓延开去,直到将对面的敌人清空了一大块。
“都、都死了……”
这一剑挥出去犹如千钧之重,一剑挥落,人仰马翻,鲜血汇成小溪流淌,道枢剑上血迹血淋淋地滴落,萧雅心里仿佛也在滴血。
龙雪衣一阵欣慰:还算有一些蛮牛劲儿。她扬声道:“还敢跟着我吗?”
萧雅异常痛苦但坚定不移地道:“你在哪里,我也在哪里,就算死了要下地狱,我也在所不辞。”
龙雪衣正面的压力一轻,听着说话声,心头莫名浮起一丝暖意,没想到这个唯唯诺诺的萧雅也有坚韧执着的时刻。她忽然觉得腰也挺了,后背也坚实了许多。只是脸上却忽然一冷道:“我活着的目的就是要把他们全都杀完!你也跟着么?”
大风横刮大树摇曳,眼前的血与凄厉的惨叫,耳边的风招来带着一丝甜香的话语,流动的风气过眼的烟云,这一刻萧雅犹豫了许久,他似乎突然间分不清了东南西北,又或者脑袋偷懒了,无暇顾及。
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不过热血还在,苍龙之气的余威使他身上热汽还在蒸腾。随着他的呼呼喘气,双眼瞳孔中央一阵白一阵红,变幻不定,说话的语气因为挣扎而变得梗塞,下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那我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你。谁要想伤害你,必须从我的尸体上践踏过去!”
“晦气!”龙雪衣闻言眉头一皱,这人好不自轻自贱!
就在这时,敌人的身后忽然传出一声奇异的胡笳吹奏声。大批手持上弦铁弩手套铁臂的弓弩手冲到了龙雪衣跟前,泛着寒光的箭头对着萧雅和龙雪衣,令人见之心悸。其他敌人见到这阵势都纷纷退远,现场就只剩下萧雅和龙雪衣两人的身影。
那大批的铁臂弓弩手到位之后,从其后越出几名女子。头前一人是个阿嬷,约摸五六十岁年纪,红色鬓鬟上插着一朵黄花。她身后跟着一对女子,奇怪的是这两名女子身子飘飘然浑不着地,身上皆穿着白纱,赤发高鼻梁,而且脸色也都呈粉白色,左边一人身后是短短的红色垂肩发,右边一人是长长的银发垂至足边、系成马尾、发尾飘着白色坠带。
萧雅看到幽都教人众无不与中原人大异,初时心中震惊,看多了倒也觉得有迹可循,无非赤发蓝睛肤白而已,不过再看面前那两人脚下时,不由得又瞪大了眼睛,心里顿觉瘆得慌。原来那两个粉脸的人下身的白纱内一片空荡,身材比常人短小了三分之一,双足凌空踩虚飘于空中,悄无声息不见落地。萧雅心道,仙都派人众果不可以常理度之。
从青姝等人身后也应声冲进来大批手持明晃晃吴钩身穿皮甲的赤膊武士,个个蓝睛赤发白面高鼻,俱皆围在青姝身前,与铁臂弓弩手对峙。
暴雨浇注,风癫雨狂,猛火油早已浇熄,蘸了水的烈烈的火炬却似连片点燃,烧得油花四溅。
青姝与那阿嬷遥遥相对,互相间仅仅只点头示意,气氛紧张。等到那阿嬷走近不到一丈远,青姝才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说道:“哟,是什么风把天姥您老都吹过来了?还有神臂营。”一看天姥身后,“霓漪和云梦两位好妹妹也来了?自从给教主他老人家生辰之时一聚已经好久都不曾见面了,让姐姐我怪想念的。”她语带疑惑,目光警惕看着天姥,“怎么巽风门从上到下不在你们那边呆着,大驾光临震日门的山口,是也想来凑热闹吗?”
萧雅一边严厉戒备着周围的敌人,一边竖起了耳朵。闻言暗想,听闻幽都教内部分为九门,每一门有一位门主,门主手下是左右两位护法。晚上无意中听其他人议论,曾说到幽都派的巽风门有一位门主和两位护法曾出现,给他们那边造成了极大麻烦,想来应该就是现在出现的这位天姥和霓漪、云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