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萧雅一直都未完全清醒过来,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回到了麒麟决上与龙雪衣比试的现场,只不过这次从两人之间的对决变成了与之共舞。双方这场二比二的对决也成了他勇猛的战场。亡归剑彩,萧雅纯白,红髯银甲,将场上映得流光溢彩,如火如荼,兵刃相击个人相斗的长啸声冲上霄汉。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四人这里叮叮当当剑及屦及打得十分激烈,旁人目不暇接,只是觉得打得好看,却未注意到两边的打法皆是以命相搏的架势,稍不注意胜负凶险可判于顷刻。
龙雪衣先是力竭,若是寻常这时候龙雪衣可能会先祭出飞剑来招呼对方。以她的功力应该可以召出至少七柄无坚不摧的飞剑,对付对方绰绰有余。因其早早使出了风雷诀使得灵力消耗一空,以前龙雪衣使用天雷诀这招过后都会虚脱,方才也是拼着一口气没有立即倒下。正好萧雅适时出现了,从萧雅出现到现在恢复了许久也只有平常灵力的二成左右,想要使出飞剑诀却已是力不从心了。无奈,只得委身与敌人作此等凶狠的缠斗。虽然以对方功力在平时自己并不看在眼里,但以自己此时两成的灵力也只能是左右支绌,希望还是寄托在萧雅身上。
打小开始练功到现在,即使是在海神庄伏击场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尝过失败的滋味,打过如此窝囊的仗。看见萧雅功力大涨大显神威,她此时心中以怨以怒是十分不堪的。因为纵使是像萧雅这样的在她心里不是很瞧得起的人也能与敌人周旋并且在险境中化险为夷,而自己虽自逞于天资禀赋过人,却总是刚猛在前销折在后,甚至境遇还不如萧雅。
心乱则有失,有失则危险。敌人一阵暴雨般的猛攻,她手腕一抖门户堪堪失守,幸好萧雅神威大展将来敌都接了过去。似乎自己在他身边也并无起到什么作用。看着三人战成了团,龙雪衣颓然罢手,心里空落落的。以前她总是被众星拱月式围在中央的一个,而她也不负众望总是成为独占鳌头的一个,而如今她的人生第一次尝到了失落的滋味。从高高的神坛到深渊的坠落,这种感觉酸酸楚楚,以折以辱,以怨以怒,在心里堆积成山逆流成河。
或许,以往的看重也只是因为害怕失去罢了;放下,或许才是长生久视之道吧。这一刻,她有些心灰意懒,如果此时身后有条路她也许就会返身而退了,也就看不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了。
她太过于沉湎了,以致一个斧影歪斜着向她侧脸飞来,龙雪衣癯然一惊。她能感觉到金钺锋利的气刃已经刮至她的脸上,一阵酥酥麻麻的痛感提前从她脸上、另有一股恐惧迷惑自腰眼里升腾了起来,两股气道几乎同时在她头脑天灵盖处碰撞炸裂,使她眼前变成一片茫茫白。
接着龙雪衣感觉到一道寒冷到极点的气刃划过自己的肩头,身前嘭地传来一声爆鸣。她猛然又恢复了视觉,但觉气刃在电光火石间撞击在金钺之上,将金钺打得一偏又远远落下,锋刃深深地锲入了地面岩石中,又带起悠悠晃晃的一阵抖颤,一阵嗡鸣。
萧雅轰然一击震得红髯武士的金钺脱手而飞,还差点伤到龙雪衣,幸好他又亡羊补牢将金钺击偏了轨迹。
龙雪衣呆呆地看着兀自嗡鸣不已的金钺,突然醒悟过来,大敌当前,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呢!自己怎会如此不智?她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萧雅,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
“啪,啪,啪——”
一阵响亮的拍掌声传来,清晰异常,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辉星,映月你俩先撤下来吧。”
红髯客与银甲人闻声脱身而出,毫不迟疑立即退出了战团。
声音从远处来,众人往声音源头看去。却见相隔数十丈外,一桌,三人已经立起身来——李天昊站立高处双手互握背于身后。
见红髯客和银甲人默默在自己身边立定,李天昊向一旁两人开口垂询道:“你们可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
“呃,那我去问问。”
红髯客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转身就要走,却被银甲人一把拉住,道:“不用去了,出手前我已经初步问过了。”
“哦,那我还去不去呢?”红髯客继续茫然问道。
李天昊翻了翻眼白没有理会他,转对银甲人道:“映月,你说说看。”
映月一拱手道:“我是先听到有士兵说,说此人是从垒墙外面一路爬上来的。另外那个女的名叫龙雪衣,仙都麒麟决第二名。青蜂传影牒排名靠前。”
“哦?一路爬上来的?就他一个人?这儿有多高?”李天昊疑惑道。
“是的,士兵们是这么说的。仙都七十二峰,天都峰高一万二千尺,秃鹫峰比之略高,有一万三千尺。”
映月不假思索道,“之前青蜂传影系曾在天都峰上影画到其图形,此人十分凶悍。他还杀伤了不少教兵。据推测这个人应该是仙都派弟子,身份不祥。青蜂传影系已经答应继续查探,一有消息就会回报。”
李天昊皱眉道:“此人功力不弱,难怪此等身手之前却未曾在青蜂传影牒上见到他的影画图形?”
映月想了想道:“属下也是推测,青蜂传影系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小情无所不知,在一些细枝末节之处他们也都是浮光掠影而已,要不然岂非太过玄虚了?其实仙都山除了有名的人物还有许多不世出的隐修者就连仙都派他们自己也语焉不详,所以并不见于青蜂传影牒上也不见得少了,此人定然也是山上某个隐修的弟子吧,属下刚才和他交手就感觉到了,其功法怪诡不能以常法度之。”
“很好,你说的这点很有价值。”李天昊略一思索,“看来青蜂传影平时吹得神乎其技,玄之又玄,关键时候也是会掉链子的。那就叫他们加紧研判对方底细,接下来有必要将此人姓名履历通通加到传影碟上。”
李天昊了解完情况,方才一扭脸,等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这才目光炯炯看向萧雅,朗声说道:“阁下好功夫——”又将左手自身后抽出,一指桌面上一樽一尺多高的酒坛子,“不放共饮一卮酒,如何?”
说话间,只见李天昊一手托起了酒坛子,放在身前眯着眼睛对着封口处深吸口气,陶然道声:“好酒。”接着一挥手将酒坛子平平推出。只见酒坛子凌空射去,众目睽睽之下倏然飞向了萧雅,须臾就稳稳当当悬停在萧雅面前。
萧雅看着眼前悬浮的酒坛子,漠然熟视良久,才一伸手想要去触碰就看见酒坛子滴溜溜地自顾自转了起来。萧雅眼睛盯着酒坛子快速转动的影子目不暇接,竟然无从下手。
李天昊见状哈哈大笑道:“那人,阁下功力卓绝,李某很是佩服,就不要打打杀杀了。这个女人杀伤我门下许多弟子,我今天是非拿下她不可的。不如我们喝个酒做朋友,阁下不要插手这件事,就当给我李某一个面子,从今天起李某欠你一个人情。当然,你杀伤我们人员的事我们也不会再为难你,保证你可以安全离开这里,如何?”
萧雅不知是否有听进去了,他闻声只是低着头一直乜呆呆地站在那里发愣。龙雪衣就站在他的身后盯着他的背影,见他低着头似乎是在仔细考量利弊,当下一阵怨气从心头升起,心道我龙雪衣何时沦落到需要托蔽于他人羽翼下的地步!于是禁不住脱口而出道:“那个人,你何必自讨苦吃?这儿发生的事本来就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萧雅这会似乎是听懂了,只见他低着头似乎还在犹豫挣扎,众人提心吊胆半晌他才突然抬起头来,浑白透亮的眼珠里骤然蔓出了几许依稀可见的血丝。他出离地愤怒了,倏然爆发出一声惊天的怒吼。他那极具穿透力并且带着浑厚灵力的声波刺穿了身前的酒坛子,只见酒坛子嘭地一声碎裂了,酒浆肆溢,破瓦横飞!
李天昊与酒坛子之间虽见数十丈的距离,其能够悬浮于空中自转其实是靠了他与坛子之间的几缕微不可闻妙到毫巅的灵力巧妙的控制。酒坛子陡然被破,他也是猝不及防于手上的灵力突然失去了作用的对象。愣了一霎那,他也怒了:此人不识好歹,竟然在教众面前令自己出丑!
李天昊怒目而视,突然祭出了一方红色的三角小旗,左右上下熟练地挥几挥,就见上下大批的红甲武士受命向萧雅围了过来。瞬间将萧雅二人周围围得水泄不通。
萧雅也不客气,他不知为何怒火大炽,身体又是大肆吸收玄煞之气。他再次怒吼一声,身上灵力丰沛四处,形成了一股股分离灵力,分离的灵力又聚合成一团密集的灵力法阵环绕在他周围。轰然一下,似乎是拨动了某个机栝,又或许是发动了御物之法,只见周围地上所有被抛落的长戟刀剑纷纷飞旋而起又陡然四散掼出。成群的红衣武士还未来得及近身早被萧雅横戟扫落一地。接着又是一拨如法炮制,离得不近的人也有许多来不及逃开被长戟掼穿穿成了串。方才还严整得一塌糊涂的众武士顿时有一大半喋血当场,周围其他人见状亡魂丧胆一哄而散。
萧雅还不依饶,只见两手空空接着白光一现手上突然祭出四柄白色的气剑轰然掷向了奔逃的众人。这四柄冰霜之气剑朝着四个方向,落在成群的武士间开了花,顿时将众武士炸得人仰马翻,惨叫不迭。
犹如一块嶙峋多面的石头掷入了动荡不安的湖面,使得湖面波浪由中心起一直向四方扩散而去。
李天昊于高处将此间情景看得一清二楚,见到自家离火门赤霄营伤亡惨重,他心中犹如在滴血。他的眼神危险地眯缝了双眼,握住红旗的手捏作一团,上面青筋暴露。心里正在紧张权衡是否应要出战。
仓颉知道李天昊正在犹豫,心道正好卖个人情债。于是对班青打个眼色说道:“老三,看来该是你出马的时候了。”
“哼!”班青不情不愿地应了,止不住腹诽道:你倒是会做顺水人情,麻烦的却是我班青!人家假惺惺叫你一声叔你还真当成自己人了?真是莫名其妙,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娶没娶婆娘,你仓老二管的未免太多了吧。心里虽这样想,却还是起身走去。嘴里嘟囔道:“仓老二,人情倒是你领受了,可这苦活脏活累活每次都是我一人包干!”
仓颉六识灵敏,当然不会听不见班青的抱怨,他只在心中暗道:班老三呀班老三,你真的是头脑简单!拉拢李天昊这是大哥朱基定下的计策,他要咱们拉拢离火门。这离火门还不都是姓李的,拉拢离火门不就是拉拢李天昊么,要不然咱俩还要来这儿干什么?去兰陵帮小妹或者回返青州岂不潇洒得多?
他明白自己虽排行艮鬼门第二,但行三的班青从来也没服过他管。班青素服膺大哥朱基一人,其“鬼门神”的诨号也是因为其衷心拥戴而来,言其如朱基护院之门神一般。所以纵使班青生性鲁钝、言行莽撞,朱基也还是颇乐见其没机心的拥戴。假若此次办事不利,班老三当然没事,到时候大哥必然会责怪于我。
再说了,以大哥算无遗策的智慧,似乎对自己多年掌领艮鬼门事物亦是多设防范,让班青与自己同行未尝没有防范牵制的意思。有他在,他才敢于放心将门里事物放下去,一人孤身远走常年混迹于庙堂之上而无后背之忧。如今情况,仓颉也只能稍稍亮出大哥的名头来,方能稍稍拿得住他。
“欸,班叔……”
李天昊假装阻拦没有拦住。自己人被打烂了,李天昊愤怒面子上挂不住是自然的,而他方才的犹豫却是做给仓颉二人看的。他见艮鬼门既然真么上道已经出手掺和进来,他也就心满意足地继续作壁上观了。
班青大步流星奔向萧雅,下一刻一对钵大的拳头直抵萧雅,同时发出了一声虎喝。
萧雅本来背对班青,肩膀耸动略微喘息,似乎对班青的袭击一无所觉。就在班青拳头即及萧雅后脑勺,疑惑于太过轻易之时,他的身影陡然平地一个转折,后脑勺就变成了萧雅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