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女眼见四名护法劳而无功,从自己衣袖里怀出一块浓墨一般光滑如鉴的牌子。只见她一番施为之后天空骤然失色,一道墨龙般的水柱从溪流中滚滚而起,将溪水吸得迅速干涸见底之后猛然撞向“四皓”四象法阵的光壁。那光壁被撞得剧烈摇动,好个滚瓜溅玉。水花四溅之下,无数的鱼虾蟹蛙被撞成肉泥,四散飞溅。天空好像下了一场“肉雨”,血腥味中人欲呕。
而就在此天昏地暗之际,远方天地相接处突然冒出满天红光,红光起处伴随着闪电和雷鸣。
四皓正在维持法阵的关键时候,惊闻此讯纷纷撤了阵法,几声呼喝,狼狈而走。当真是来如飞鸿,去似白鹤,只见四条皓影在山脊间几个纵掠,迅速消失了踪影。
萧雅一抬头也看到了天空的异象,他一眼就看出来那红光漫天处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仙都山方向,而那红光之中的电闪雷鸣不正是“风雷诀”在多处发动的迹象么!他不禁惊诧而忧心如焚起来,若不是顾忌幽都派的人马尚在,他只怕已经立马起身奔赴仙都山了。
“我们走吧。”花暮雪以目示意,萧雅会意,二人趁着四皓离去的当口偷偷摸着夜色轻手轻脚钻进了树林里,等离得远了方才大步向仙都山腹心区进发。
乌孙风白四皓“落荒”而走,幽都教众人似乎兵不血刃地取得了胜利。幽女召唤起的水柱失去了光壁的阻挡轰然击倒了无数一人抱的粗壮的树木,冲掉了泥土附近多处裸露出了黄泥之下的山岩。
“是计划发动了。”幽女道。
幽都教一众人等对着背对着萧雅处,正向着红光起处看。花暮雪抓准时机,拖着萧雅悄悄地步出了岩缝,蹑足潜踪往远方逸去。
“师傅,您方才怎么不让我把那两个人擒住?”李惜零瞥了萧雅离去的方向一眼,奇怪地道。
李重元语带深意道:“两小鼠而已,无关大局,我已先让玄冥跟上去一探究竟。”
李惜零讶然一回头,几人之中果然独少了一个玄冥。就这一霎的功夫,也不知李重元是几时发号施令,而人又是几时无声无息地在自己眼皮底下消失不见的。这一点令李惜零十分震惊,细思极恐,修眉不由皱了起来,心里暗自打起了其它主意。
“你们暂且退下吧。”
幽女等人退下去之后,李重元一挥手,李惜零还想开口说什么,略一犹豫一个人隐入了树林黑暗中。场中只剩下李重元略显傲岸寂静的身影。
密林静寂,李重元站立了一小会,突然一阵小风吹拂,几片落叶坠地声响。他突然说道:“此时此刻此处,似乎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
回答他的只有夜的静寂,他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远处的仙都山方向又是一阵电光闪烁,一闪过后树林的空地里凭空多出了一个人。那人上半身隐没在黑暗中,似乎有意掩人耳目,身上还罩了件黑袍子,使得那个“人”影既残且怪。
“我是不想来。”那个人影发出一把苍老嘶哑充满压抑感的声音,似乎连声音也经过了伪装。
“但我想提醒你,秃鹫峰是个好地点,你要好好利用。”
李重元道:“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你屈尊降贵就是来告诉我这些的么?”
“当然。”那人道:“我是来看看我的老朋友是否真有他所吹嘘的实力的。同时还想提醒你,我要的可不是一个烂摊子。天都峰你不能把它打烂了,其他人你也动不了”
“这恐怕才是你想要说的话吧?”李重元道。“不过你提的这两件事情都是我没有理由不做的。”
“你必须这样做!”
那人似乎很不悦,“你要想闹僵的话,我既然能毫发无伤地请你的人上来也自有将他们都撵下去的办法。”
沉默片刻,李重元道:“我的实力你似乎看得很清楚,不过你的实力倒让我意犹未尽。”
“哼!”
那人冷哼一声,“看不看得清楚很快就会知道了,不过你的人似乎不想让我把话说完,来得很不是时候。”
“启禀教主——”
片刻一个恭谨的声音响起,再回首那空地上已经空无一人。接着从林中走出一个消削的人影来。萧雅若是还在当处定会惊讶起来,因为那个人他也十分熟悉,乃是不久前方才见过的幽都震日门左护法青光。
青光神色忡忡,单膝着地行了一礼,望了李重元的背影一眼又匆匆低下了头。李重元不出声,也没有动作,现场安静了许久。李重元未允,青光不敢起身,只得拱手又道了一声:“启禀教主……”
话未说完,李重元豁然转身,眼神像锋利的刀片划破了夜幕。青光被吓得人往前一倾,单膝一倒迅速变了双膝跪地。
李重元猛一挥手,“你说吧!”
“启禀教主,海神庄之役——震日门全体教众与巽风门通力合作,共斩首九十七级,特来报捷。”
青光诚惶诚恐,摄于教主威严,前来一路上颇费思量的一番邀功讨赏的话也不敢说了,只能机械般地复写心中斟酌了无数遍的语言,说出来了也浑然没有了想象中的气势。
“你以为我常年在那疾苦寒冷之地,就耳聋眼瞎了么?”
李重元怒不可遏,“海神庄之役,耗费赀财器械无数,甚至挪用了朝廷边军的军械,准备达数月之久,总共围困了敌人一百二十六人。你们信誓旦旦要围点打援,援打不到成,斩首亦为何只有九十七?你们作何解释?本座眼不瞎耳不聋!海神庄围点五月廿二开始,第二日即宣告结束。你们却姗姗来迟等到了今日方才到我这里禀报,这十余天,你们能干什么!你们都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在计划怎么谋害本座?”
李重元越说越气,说到后来额头青筋暴起,近乎歇斯底里。青光听得连连顿首,额头上汗水淋漓,她头都不敢抬起来,眼珠子四处乱转,急急思索对答,待李重元说完她颤声道:“属下焉敢,属下罪该万死!因为弩机威力强大,余者尸首皆亡逸,或碎为齑粉,不复可以找寻。之所以迟到也正是因为打扫现场发现人数有误,门主对现场就清对得更仔细了。只怕到了教主您这儿不好交待。加之东南飙风。所以方才误了时日。教主您老人家慧眼如炬——”
“还敢狡辩!”李重元气喘如牛,神情一寒,手上突然罩上一层银光,身如利箭离弦,片刻之后遽然回到了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从未离开过。
手上银光渐渐消散,李重元把手上劲气卸去。一只完整的手臂被扔在地面,青光的脸色异常苍白,他的左肩处手臂连接处已然空空如也,流血不止,她右手扶左肩,磕头如捣蒜。
李重元又复转过身去,背对着青光冷冷地道:“居然敢在本座面前信口雌黄,这就是你的后果。你回去告诉天姥和青姝,别以为天高皇帝远,我治不了她们。你的人头先寄放在我这里,必要的时候我会拿走。你滚吧,回去让野跛驴给你把手安上,别再让我看到你这幅心口不一的德性。记住,三年内不得以断手运功,否则断无恢复之可能。”
“谢教主不杀之恩!”青光忙不迭地道,她快速上前去取了断手,邀功请赏的喜悦荡然无存,三步并作两步投入了黑暗中,只想快点找到教中的医手野跛驴。
李重元肩膀耸动,气忿未消。李惜零来到他的身边,双手微微攀附在李重元肩上轻捻慢拢,她眼珠转了转,细声细语道:“师傅何必生气!底下头这些人离得远了,一年见不了里面,难免三心二意。之所以报喜不报忧肯定是因为没能贯彻教主法旨,或者海神庄战况不如预想,出了岔子,但总归不是什么天大的纰漏,以后稍加整顿不就是了。”
“哼!若非正是用人之际,本座绝不会留这么一条蠢命。”
李重元重重哼了一声,又低头叹了口气,“人人若如我女儿般玲珑贴心,为父能少许多操心的事情。海神庄之役,本座有青蜂传影系,是再清楚不过。我生气的不是她们略有折损或者打了败仗,我最担忧的是她们心散了,跟我不是一条心了,这才是我们立教最致命的。我常跟他们讲忠孝节义,他们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就是不忠;我对待她们可谓亲如手足,他们却妄图欺骗于我,这是不孝;青姝身为一门之主,却在临阵前与敌人狎戏,这是不节;两方对阵,震日门和巽风门门户之见,互不配合相互之间竖起高墙,她们难逃其咎,这是不义。不忠不孝不节不义,如此种种,我又怎能容忍!传令——”
李重元一声令下,地面飘出一人待命,那人背后似生有双翼,着青衣,看不清面容,声音古怪道:“属下听令!”
“青蜂传影系!传命震日门、巽风门——斩首九十七,这是有功,纵敌逃逸,这是有过。着二门功过相抵,即日起回原籍待命,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那青翼人转身振翼而飞,蜂鸣声一过,须臾不见了踪影。
“师傅,清蜂传影系果然名不虚传,女儿实在佩服得紧。”李惜零忍不住艳羡地道。
“女儿,你不要心急。该交给你的我迟早会全都交给你,不过现在你还不能碰。”
“为什么就不能碰?”李惜零不甘地道,“唉呀,师傅,您老人家行行好,给我讲讲呗。”
李重元一言已毕,又转过身去,任凭李惜零怎么撩拨就是一动不动地肃立着,态度显得莫测而高远,不为所动。半晌,他望着远处天边仍然闪烁不停的红光,饱含深意地道:“好戏开台,走——是时候出发去会会老朋友了。”
越是离得近,仙都山上的风雷越是惊人。劲风飒飒,金蛇万道在卷动的连片乌云中跳舞。几团浓厚的闪电云层罩住了整个天都峰,萧雅与花暮雪临到了天都峰几里之地便迫得他们再难靠近,因为每往前一寸都冒着越来越大的风险。花暮雪犹豫了片刻,在萧雅的不停催促下还是决定冒险穿越殷然的风雷阵进入天都峰。花暮雪御剑警惕万分异常艰难地躲避了多次雷电交加的险境,到了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才发现他们所熟悉的天都峰一切都已经变了样。
此时的天都峰,天上雷云交叠,俨然闪电天国,顶峰原本规模巨大的平地上大殿错峙,如今但见到处是残垣断壁,熊熊火光。从停剑崖开始,除了停剑石依稀能看清停剑二字,文武松上正燃烧着熊熊烈火;原本的神明台位置上,六位神像残缺不全,神明台中央被巨大的毁坏力炸开了一个深达数十丈的深坑;神明台前后的宗师殿、功课殿被夷为平地,地上到处散落着无处堆积的或残缺或完整的死人躯体和嗷嗷惨叫受伤严重的仙都派弟子,四处还有一些身着仙都派服饰的黄衣弟子正在四处追逐其他人,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行砍杀。还有人大喊大叫一些煽动性的语言,四处纵火,场面十分混乱而惨烈。不过仔细分辨,这些人大都是蓝色眸子,方巾裹头,令人费解。
不仅花暮雪惊诧,萧雅也完全没想到,守备森然的天都峰竟变成了这副鬼样子。简直惨不忍睹。萧雅的惊诧和震撼的触动难以言说,他感觉自己原来心灵完整的某处出现了裂缝,直至轰然崩塌,连挽留都来不及,一股热血冲开了天窍,他挣脱了前来扶持的花暮雪,冲到了断壁残垣的烈火中间,眼睛似着了火四处张望,难以置信的心情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再往前,火光电光一阵闪耀,烟火朦胧中萧雅看到除了宗师殿的一部分和高耸的藏剑阁还依然屹立原处之外,其它所有都已成败土。萧雅枯败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双眼血红,不顾花暮雪的阻拦,手里拖着道枢剑,呼哧呼哧地往藏剑阁赶去。他此时心里有无数的憋屈郁闷之气都化作了狂乱的情绪,难以抑制的狂乱心绪只有不停召唤来玄煞之气,直到将之灌满,干涸的灵田才能重新弥补裂痕,躁郁之性也才能被满足。
来到近处,藏剑阁一群黄衣弟子正在围攻依恃藏剑阁夺斗得各色弟子。黄衣弟子们十分狠辣,遇人往往一剑毙命,并且相互配合,显然是有组织的。另外一边则杂乱得多的弟子们穿着各峰的服饰,正依恃着藏剑阁在顽抗,但显然十分涣散仓促没有准备,往往全凭着胆气单打独斗,逐渐受到黄衣弟子的围攻绞杀,已经快要被黄衣弟子攻入了藏剑阁。
路上看到萧雅二人的杂色弟子都是一脸疑惑,怯怯而走,有一伙黄衣弟子看到萧雅的服饰,挺剑刺来。萧雅前一眼还看见他们在四处纵火,胡乱杀人,当下杀气森森抬手过肩,一股玄煞之气将那人惊恐万状的神情凝固在了当下,手上作势一捏,那已被凝成冰人的黄衣弟子瞬息化为齑粉。
剩下的几个人见状一齐恶狠狠扑了上来,除了其中一个向着花暮雪这边,其余的一齐向着萧雅招呼。
花暮雪握着秋霜剑对上了一人,那人也不是善茬,两人相斗正急,花暮雪假装抽身疾走接着回身一剑,剑未曾相接,却见对手浑身一震,胸口透出一只冒着寒烟的血手。那血手一经抽出,那人躯体立即化为齑粉碎裂,迎面正是萧雅。萧雅发起狂来杀意未止,竟差点向着花暮雪出手,花暮雪避无可避,只感觉脸前一股透体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