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叫我恩公了。叫我萧雅吧,你们可以叫我的名字的。”萧雅难为道。
“嘿嘿,我也觉得别扭。”农人搔着后脑勺说道,“恩公您要怎么叫都可以。我叫您小哥,您可以叫我陈大,我老婆和我同村,娘家也是姓陈,我儿子小名聪明伶俐,还没起大名儿。肚子里那个还不知道叫什么。”
萧雅站久了有点累,他想拄着道枢剑想走回床铺,陈大立马扶着他来到床边。门外一阵风刮进来,带进了一阵香气,接着是一串脚步声。小男孩领着一个与他有几分相似的妇人从门外进来,想来就是陈氏了。陈氏的手上端着一个陶罐,罐里应该装的是羹汤。
小男孩一进门,萧雅就对他道:“听说是你救了我?”
小男孩童言无忌,“对,是我尿到的。”
“讨打!”陈氏嗔怪地道,她走了进来,脸上有喜气道:“恩公醒了。”
陈大道:“恩公姓萧,叫小哥就可以。”
陈氏眉头一皱,嗔道:“恩公就是恩公,这世间哪有恩公不叫直呼其姓叫人家萧哥的道理。就你整日老不羞跟个孩子似的,你不讲究我还要面儿呢!”
“不是那个萧、是小。”陈大忙道。
“好了好了。请恩公喝汤吧。”妇人打开陶罐,香气更浓郁了,里面是一整只胖野鸡,看得农人喉结大动,小男孩也吞着口水,父子俩的神韵动作几乎一模一样。妇人给汤碗里添汤,小男孩忍不住凑近去闻,妇人作势打个暴栗,道:“作怪!”顿时将小男孩吓得缩了回去,摸着脑袋依然瞪圆了眼睛。陈大也“呵呵”声地摸了脑袋。
妇人舀了六七分满的一碗汤双手递给萧雅道:“恩公请慢用。”
萧雅细看这一家子,扬州城一别仿佛昨天,而他记得当时所有人都是面黄肌瘦的,如今却也都渐渐丰腴起来了。没想到自己一念成佛,或许此次能活下来也是老天看在自己做了如许善事的缘故吧。因此他接过汤碗,看着一家子正心诚意地道:“谢谢你们救了我,要不然我就暴死在荒野里了。”
陈大道:“小哥不用客气,您身体呀真好。”他竖起了大拇指,“刚开始见到你我也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哎唷!”
妇人从背后偷偷拧了陈大一下,意思要他说话注意分寸。
陈大不满地推开了媳妇的手道:“当时你身上的伤呀,啧啧!太吓人了!有那么大……”他用手比划,话风一转,“没想到好的那么快,这才几天时间就好得只剩下疤儿了。照我看就算没有我们救起你,你也能自己活过来。”
萧雅一想,肯定和自己之前服下的那颗金丹有关,才能有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萧雅接过汤碗的时候见汤里浮着一些青草叶子,汤里还有浓郁的青草香气,他赞道:“好香。”
妇人笑道:“汤热,你小口喝一下试试,这鸡是本地打的野鸡。汤里面放了三七花,能治出血,对恩公的伤有好处。”
萧雅依言小喝了一口汤,果然入口清香醇厚,适口充肠,入口还有股三七的回甘味道。他不由咚咚咚喝了几口,忍不住道:“这滋味太美了。能出产这样物产,这地方也一样是个好地方。”
陈大闻言道:“小哥说的是,此地是挺不错。不过就有一点不好,跟我老家一个毛病,离海太近。沿海风灾频仍,起风时要加固房屋,保护畜产,遇见风太大就只能迁往他处。这村里的前人就是前车之鉴。”
萧雅叹道:“这里地处闭塞,不知你们原先家在何处?”
陈大闻言洒然道:“问我老家不提也罢,都被风吹没了。此处海边偏僻之地,无人问津也有无人过问的好处。想那大城大阜虽然繁华,虽则世道太平时享尽荣华,可一旦世道不太平的时候就会遭殃,尚不如这里安逸。”
富而无骄易,贫而无怨难。萧雅听到这里的时候想到了这两句话。农人们有他们的生存智慧,只要有口饭吃,不闹灾不闹贫的,生活凑合凑合也就过了。而富了则不然,越富心里越没底越没有安全感,总觉得会随时失去一切,总想着葆有财富或者不停地变得更富有,于是最后做了不少利令智昏的事情。所谓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是也。
萧雅喝完了一碗汤,道:“我刚才看你们都在扶庄稼。”
陈大道:“是啊,我们过来的时候前人种下的稻谷都被打歪了,我们现在把它扶起来,估计也能有个一两成的收成。不过这片已经播种的农田够大,现在天晴了。估计再过一个来月就能收成了,下半年还是能过得挺红火的。”
一碗汤喝完萧雅又喝了小半碗就没喝了,因为他看到小男孩儿盯着整罐鸡汤的样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故意说他喝不动了,想一个人休息一下,陈氏才同意让她的孩子和男人端着鸡汤到外间打发舌尖。连着一家人,还有门外的那些人都走了。
剩下的时间萧雅只是默默站立窗前,手拄着抚摸着断剑,眼望着远处碧野蓝天细数着海神庄过一天好似度一年的遭受外加咀嚼往东开拔之前在仙都山与世无争的过往岁月……
之后整个下午,除了陈大的儿子聪明伶俐不停地在房间内进进出出好奇地偷看休息的萧雅还有百无聊赖地玩耍外,房间里都是静悄悄的。陈大没有问起萧雅的往事和受伤的缘由,他是看过萧雅怎样昏迷多天,在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他也看到了萧雅那遍身的箭孔和那致命穿胸的一个豁口,他知道这些都不是他们应该了解的。农人嘛,哪管得了那么多,报恩归报恩,神仙打架的事情可不要卷进去才好呢。
不过晚饭的时候,忙完了一天农活扫去身上的灰尘端着饭碗在房间里吃饭聊天的陈大还是象征性地问起了萧雅一些事情。萧雅捡能说的说了,他也并不想打扰陈大的新生活。因此他只是委婉而说出口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经过。
最后陈大抬头盯着不是很高的屋梁上来不及清扫的蛛网跟灰尘,一语双关道:“你们那些高来高去的事情我也不太懂,我是个农人,偶尔养养鱼。垂钓的时候就会发现,你看那些水里游的鱼,自由自在,身上总是滑溜溜的,遇到个阻碍处拐个弯过去就行了。过去我做佃农的时候还帮东家养过马,看过一些骑术高超的。一看那些人虽然很厉害,挺能咋呼,但到了大门大户的地方该下马的还得下马。就比如有些关口你非要横刀立马是过不去的,还非得下了马牵着马走才能通过。”
萧雅听到这些言语都是以前没有听说过的,挺简单的道理又都说得很新颖别致的,厕身于世则不得已要迎合凡人俗事。萧雅顿时刮目相看,心道吃的米多了吃盐也寻常,走的路多了思路也宽阔,为人还是要看开一点,与人争一日之长短只能徒添垒块,路越走越窄,心胸开阔与人为善路才能敞亮。
晚饭后,聪明伶俐缠了萧雅大半晌,后来被陈大轰走了,陈氏带着他出了门去进入到另一个房间里哄着睡觉。毕竟还是幼童,聪明伶俐一沾上床很快便睡去了。
屋内,陈大独自无聊地挑着灯花,白天做完了一天农活,此时迅速安静下来,以手支颐打起了瞌睡。萧雅步出屋外,门口灶塘里的火星显得昏暗,抬头望见月明风清星辰闪烁。泛着星光月光的池塘波面上、看不见的雨水沟渠里蛙声连片,此起彼伏。
萧雅手里拄着道枢剑,慢慢静下了心来使体内散滞的灵气粥粥流动起来。他发现体内五气之中先天之气和南宫禹气尤其孱弱,只安于静养了。坎窞之气仍是神龙见首,四处钻营;苍龙之气经历一战痛失殆尽,唯有来自白琥的玄煞之气如同盈满的水库虽然历经散去仍然源源不绝,好像不知从何时起向来如此,是十分自然的事情。他惯常地猛吸了一口玄凉之气,这一吸却一发不可收拾,身体里又如破了堤一般来自外面的洪水猛地冲击着他灵气的海岸。
猛然醒来的时候月已斜,萧雅的身上挂满了黄叶和野草,大夏天里两道眉毛上沾满了白霜,周围一亩地范围内的百草和树木呈衰黄之色,风一吹来四处乱卷,这也正是萧雅身上挂满衰草的原因。萧雅大是震惊,他取出了贴身携带的白琥放在手上检视。想起当年萧骏才残病之余弥留之际依然心心念念唯一交代自己自己替他办好的事情——替他保管白琥——其实说保管也不全然正确。萧雅忽然回忆起那天萧骏才的措辞——替他看好它。
萧雅越想越是惊讶,他此时眼神无比疑惑地全然盯住了这块白润剔透的白琥,手上却传来一股冰冷透体的寒凉气息是如此真实,这到底是如何怎般的机缘呢?自己当年莫名其妙击败了花暮雪,此次又能够力抗幽都教的几大高手联手一度占了上风,而且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活了下来,难道都是拜这块白琥所赐?龙雪衣、时俊迁,还有伏离他们修炼了多久,而自己才修炼了多久?以自己筑基初阶的水平和寥懂一些入门剑术的三脚猫功夫又怎能比他们还出色呢?这白琥竟然给自己带来了如许的好处,事有反常必为妖。越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处越有可能隐藏着极高的危险,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自己常常的心痛病也是自有这白琥始,而自己几次神志失常也是因为它吧,而且越来越感觉对其依赖的逐层加重,身心残破,不可自拔。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萧雅是个知足的人,突然之间明白自己将要付出的代价有何等高昂,他也惧怕自己即将要付出的代价!萧雅想到这里手上如被蜂虿叮了一下,瞬间感觉像握着个烫手的山芋,又顾及萧骏才的嘱托不敢须臾或离,伫立在那荒草的中央心情十分矛盾。
萧雅拄着道枢剑回到屋里的时候桌上的灯火已然熄灭,月光如水照进门内。周围一片安静,除了从里屋中传出来的陈大的鼾声。萧雅握着道枢剑,借着月光,伸手细细地摸着道枢剑上的纹路还有它的伤痕,感受其依然锋利无比,从手掌心心输入的灵气却泥牛入海,再无一点回应。心里一阵凄然失落的同时,萧雅忽然下定了决心,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前往兰陵城寻找同道。萧雅心里一热,听说那里有一直仙都派的队伍,也许龙雪衣还有所有人都已经安全到达那里,正在焦急地等待自己的归来。刚从生死线挣脱回来大伤未愈加上久站伤骨,萧雅头一点床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