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错见陈可愿这是吃了枰砣铁了心,非要到倭国走上这一遭。两人虽无师徒之名,毕竟有着师徒授艺之实,总不能不管不顾。深吸口气,定下心来道:“你说说,那向导是什么人?可靠吗?”
陈可愿见赵错松了口,也知道赵错见识远胜于自己,正好说出来让他帮着参详一二。便如实道:“那人姓蒋,名洲,是个秀才老爷。”
“哦!”赵错奇怪道,“一个秀才怎么掺和到这种事里来的?”
陈可愿压低声音,神秘的道:“他家是浙江宁波的豪门大族,现在他家里出了事,才不得不走这一趟。”
“蒋家犯了什么事?”
“通倭……”陈可愿又补充道:“撞在俞将军手上,人赃并获。你也知道现在谁挨上这罪名是要诛连九族的,等着满门抄斩就是。不过这小子见机得快,上蹿下跳的还真找到条门路。也不知他花了多少银两打通赵文华的门路,由赵文华出面求情,捐出百万家财用作军饷,向胡汝贞求得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想那胡汝贞岂是易与之辈,抄家灭门只在等闲,想来若非正是用人之际,此事安能如此轻易处置。
“你是从哪听来的?”
陈可愿得意的道:“还能从哪里打听?这些天我和他天天用酒泡着,三杯下肚,便开始称兄道弟,什么话不能掏出来?”蒋洲遇上陈可愿,当真是秀才遇上兵,真要灌起酒来,不喝也得喝。
“蒋洲这人你了解多少?”
“我了解过了,这人能说会道,还会说倭国话,而且对那边的风土人情也十分熟悉,讲起海上的事情来更是头头是道。我估测,他一定是去过倭国的,不然不可能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么说,所有交涉还得他来?”
“我又不大会倭语,当然是以他为主。我是从旁协助,并对他监视保护,免得他玩什么花样。”
赵错还是有点不放心,道:“你确定蒋洲这人没问题?”
陈可愿笑道:“大帅向他许诺,事成之日,便将他家的事情一笔勾销,不再追究。你说现在他全家都在官府手里,还能怎样?”
赵错沉吟片刻,道“如此说来,倒有几分靠谱。不知道这些信都送给哪个?”
“五峰船主王直。”
赵错诧异的问道:“只是送给王直?其他人呢?”胡汝贞主张抚剿并用,他写信招抚海盗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但不远万里远渡重洋而不广撒网多捞鱼,单单只为一个倭寇头子,委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陈可愿肯定的点头道:“是的。胡大帅吩咐,此行只为王直,不得与其他倭酋往来,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海外倭寇以王直为尊,诸倭多受其节制,一路上打着王直的名头,诸倭忌惮王直声威,在摸不清其心思之前非但不会为难,也不敢为难,还会给以指引。反之,广为游说,诸倭反倒无所顾忌,或为利益,或为私怨,而暗害众人实在防不胜防。
赵错很快便想明白此节,郑重道:“不管蒋洲在倭国有什么门道,你都得盯紧了,在见到王直之前,不要让他与任何人过往甚密,不然你们恐怕没机会见到王直。还有,此去倭国不是一次两次便能成事,此行也多半只能是送送信。若王直与你们友善,可以谈,则可以由他的人为你们引见诸倭酋,结个善缘,图以后往来路上方便。不过得记住,不可深交,不能让王直误会你们要撇开他结交下面的人,不然你们别想再踏足中国的土地。”
陈可愿听得不由头脑有些发昏,道:“这王直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大能耐。”
赵错哼了一声,道:“这个人可以说是当世最大的海商,江南所有豪门大族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财富不可计数,可以说是真真切切的富可敌国,就是皇上也未必如他有钱。其次,这个人是当世最大的倭寇头子,海上帝皇。据说他有两万多嫡系部队,而这些倭寇武器精良,全部训练有素,远非平常只在沿海骚扰劫掠的倭寇可比。另外受他节制的倭寇更是多达五六万之众。几乎所有的倭寇皆以他为领袖,所有不顺从他的,下场可想而知。还有,这个人还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在他管辖之地,倭人以为他办事为荣。你说呢?”
陈可愿听得不禁暗自乍舌,道:“这么说来,他不是给倭人办事的汉奸。”
赵错淡淡的道:“他的确算不得汉奸,因为不是他投靠日本人,而是日本人投靠的他,在为他办事。”
陈可难以置信,道:“难道那些倭人就任由他在自己的地方称王称霸?”
赵错解释道:“倭寇本就是因为他们国内战乱,无以为生计,才不得不飘洋过海跑到我们中国抢劫的。乱世江湖,强者为尊,王直不去打他们,就该念‘阿弥陀佛,了,谁还敢去招惹他?”
“那为什么他不把倭国都打下来,自己做个皇帝耍耍?”陈可愿倒真的有些佩服起这位王直了。
“也许能,也许不能,天知道!日本国内未必便没有能人。”其实赵错还有一句话没有明说:也许商人言利,王直太看重海上走私所得,患得患失,反而消磨了这份雄心壮志。
陈可愿不由庆幸道:“你说这样厉害?若是当打过来,我们怎么抵挡?”
“正因为这样,才不得不谈。”赵错苦笑不已。想当初张经刚到任之时,不听规劝一意厉行禁海,断了这位爷的财路,彻底触怒了这位爷,引得倭寇大举入寇。结果,浙兵屡屡败绩,张经被迫下令凭城固守,落人以口实,招赵文华弹劾。后来,虽凭着借调来的狼土兵在王江泾伏击打了一场大胜,好不容易稳住了局势,然终难逃锒铛入狱的命运。
陈可愿倒吸了口凉气,道:“赵大哥,你就真说吧,我到了倭国该怎么办?”
赵错摇头道:“我又不是诸葛亮,不能神机妙算,如何知道怎么办,只能是你们自己见机行事。我将这些说给你听,也是让你知道要去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心里多少有点底,不至于到时两眼一抹黑。记住,少说多听多琢磨,还有尽可能的详细记下一路所见所闻,指不定对你们出行会有用处;回来后报与大帅,说不得还能另有赏赐。”
陈可愿点头道:“这我晓得,知已知彼,百战不殆。”
赵错笑着一拍他的肩膀,道:“就是这个意思。”
……
赵错又详细问过每一处细节,并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可能以及应对,细细交代。
等赵错把要交代的说完,已是日渐西斜,不觉又到掌灯时分。李虎下去叫来饭菜,都是家常菜式,没有再上酒。
用过饭后,赵错又问道:“陈可,什么时候出海,可有安排?”
陈可愿道:“快了!也就这几天的事。”
赵错又嘱咐道:“到了那边,一切得靠自己随机应变。不管怎么样,都要活着回来。只有人在,一切可以重来。”
陈可愿哈哈大笑道:“放心好了,那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日子还长着呢。此番出海定然功成名就!”
……
离开酒楼,三人便分道扬镳,今日一别,也不知能否再有相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