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考完试,文缈终于有了空闲。瑞斯躺在后院的小桌上,由得她用篦子一下一下的梳拢着毛发,来自喉咙的呼噜声听起来很享受的样子。她知道这小家伙最喜欢人挠下巴,便在那多耙几下,瑞斯低哼两声表示满意。
“缈缈。”
“以轩?”她回头,看到那个向来沉静温和的清郎少年正一脸喜悦,他快步走近,抱起她转了两圈。“有什么好消息吗?”她问,他掏出一张录取通知书给她。
“MIT啊!真的拿到了,恭喜你!”她再抱他一下,为他的成绩感到高兴。下一刻,两人都沉默下来。他要去美国,这意味着他们真的结束了。
“你是来说再见的吧?其实打个电话就可以了。”她说。
“想跟你分享这个好消息,还想见见你。”他笑着抚拭她的脸。“有些话当面说比较郑重,我舍不得你。”
“早就知道这结果了,不是么?”她尽力不让自己哭泣,维持着浅浅的笑容。他的目标一直是那所最顶尖的工科学府,现在愿望成真,她应该为他高兴。“记得要勤快点了哦,那里都是天才跟菁英,可不是你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实验班了。”
“缈缈,如果我们长大了再遇到该多好。”少年的语气很无奈,轻抱住她,她也搂住他,细细感受两人最后的亲近,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他的怀抱很宜人。他们的成长史即将翻到新一章,少男少女的故事就要画上句号,被揭过去了。
他在她额上一吻,温柔又克制。“祝你以后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谢谢。我会的。”她快要哭了,推开他,“你也会的。再见。”
“再见。”
她没有看他怎么离开,蕴积的泪水终于掉下来,正好滴在瑞斯身上,它扭头舔干净,却有更多水珠落下,它站起身,不解的看着她。
“瑞斯,我失恋了……”喉咙和心口都哽塞住,她说不出再多的话来。
他们的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了,谁都没有错,错的是他们相遇的时间太早,只能身不由己。
手摸着瑞斯柔软的毛,瑞斯舔起她手心来,它舌上的肉刺刮得她手心痒痒的,往日她都会被逗得发笑,现在她也笑了,笑中带泪。
“谢谢啊。”
生活的微澜荡漾开去,日子又变得平淡无波,她跟朱佑佑去悉尼留学。
大一暑假,文缈回到家里。她拿出新买的影集向朱佑佑介绍。
“看这张,是不是很震撼?”
那是一张盲妇人的照片,似乎所有的苦难都集中在她那双看不见的眼里,又像是作者在透过那双眼睛质问,问人间何以有如此沧桑。文缈在摄影展看到她时,震惊得久久不能动弹。朱佑佑连忙避开眼,“好吓人啊,你怎么会喜欢这种主题?”
“你说这个摄影师得有多厉害才能拍出这照片啊。”
“人家是大师嘛。水平不够怎么能叫大师。”
“喵~”趴在文缈腿上打盹的瑞斯也插口了,文缈揉揉它脑袋,“瑞斯你也喜欢吗?乖,等下给你烤小鱼干吃。”
瑞斯又喵了一声,眯起的眼睛,弯起的嘴角看起来很满意这个安排。
晚上,文家客厅里,文母打断文缈的要求,“家里不是有相机吗?买这么多干嘛?”
“数码相机跟单反不一样啦,性能要好很多的。”文缈仍试图说服母亲。
“那也没必要买这么贵的,用不到两年就过时了。”
“哪有这么快,起码能用十几年呢。”
“你又不是天天用,十几年估计也就是用个十几次。”
“那就能用更久了。”
“不行,在它坏掉之前,你肯定就想买新的了。挑个便宜点的吧。”文母把话说完,端着自己和老伴的杯子倒水去了。文缈转而向父亲和兄长求助,文父手一摆,表示自己不管钱的事,文晖劝她:“就买个便宜点的呗。我看这个富士的样子也差不多嘛。”
她嘟起嘴说:“做工、设计和用料,哪里一样了?塑料机身手感也不好。”
“那我也没招了。我正筹备着去云南,没钱赞助你。”
“哼!不用你管了。”
既然家里人都不支持她,她决定靠自己打工挣钱。
又到了假期,她没回家,在她的再三请求下,朱佑佑跑到文家跟她视频,摄像头对着瑞斯,它正懒洋洋地趴在猫窝里。
“瑞斯啊,喵一声来听听?”她跟这高冷的喵星人打招呼,瑞斯没理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手机,文缈很受伤。
“这么想念这猫的就自己回来看啊。”朱佑佑说。
“我得打工嘛。”
“要不我借钱给你买那相机好了。”
她摇摇头,“让我妈知道会数落我的。而且我要让家里明白,这次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是真的想学摄影。”
文缈在墨尔本读研究生那年,即将毕业,正是澳洲的冬天,她坐在街边接听父亲来电,关于瑞斯的噩耗。
“早上发现的,就躺在后院的桃树下,你哥把它埋在了那里。”文父的声音低沉,他知道自家闺女跟那只猫有着怎样的感情,她们是一起长大的伙伴。听不到闺女回应,又劝道:“缈缈,生和死是一个环,缺了哪样都不完整。死亡,是让我们明白生命的珍贵。”
“爸,再不到一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也是瑞斯的生日……它怎么就走了呢?我还想着,这次回去给它做个新的猫屋,它的小屋都好旧了。”她哭了出来,心脏被离绪拽得很疼,那个跟她同一天出生的小伙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她无法接受。她以为毕业回去还能见到它的,她会像以前那样,给它烤小鱼干,给它理毛,跟它说心事……
文父叹了口气,“你应该感谢它,这是瑞斯给你上的最后一课。有些事总是来不及的。”
她捂住嘴哭泣,“我明白,可还是很难受……”
待父亲再说过几句,她搁下电话,放声痛哭。
雨落了下来,她哭到再发不出声音,冰凉的雨滴正好抚慰灼痛的心,她抬起头,感受着冬雨的安慰,想象天国的小伙伴正藏某片云后,那丝丝凉意就像瑞斯亲她时微凉的鼻尖。
谢谢你,小瑞斯。
最后深吸口气,她起身离开。
咔!
咖啡馆里,楚冉装好长焦镜头举起相机,打算拍些样片以作调试。镜头对着路边座椅上的人,他随手按下快门,放下相机检视,照片逐渐放大后是一张年轻的东方女子的侧脸,她仰着头,脖颈纤长而优美,让人忍不住想轻柔抚拭。
她是在哭吗?
他抬头看向那边,她已不见踪影。缩小相片,他再度审视:她的侧脸将画面分成白和灰两块区域,白色光晕下线条柔美朦胧,成了一幅触动人心的画。他手指抚过,决定保留下来。
在电脑上处理照片时,又在图库里看到这张黑白照,大屏幕上她的面容更加清晰,脸上的泪珠和雨水泛着莹莹微光,长睫毛掩藏住眸子,他好奇她会有一双怎样的眼睛。神差鬼使地,他将这张照片设为手机桌面。
她像个迷一般吸引了他。
短期摄影班里,他居然见到她了。她跟人说话时习惯扬起嘴角,言谈之中处处显示出活泼个性。如果不是留有照片,楚冉会怀疑上次遇到的不是她。
“Hi,I’mMax。”她向他伸出手介绍自己。
“Joshua。”他轻轻握过。
“中国人?”她不太确定地问,眼里也是问号。
原来她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纯净又慧黠。
“美籍华人。”
“我来自中国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