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帐篷里也明亮起来,他们面对面侧躺。楚冉先醒,细细看她。她皮肤很好,粉嫩剔透中有着年轻的光泽,脖子以下的肤色是白皙的,脸则因为户外活动变成浅蜜色,脸颊还被蚊虫叮咬出几颗红点;眉略粗,大概她从来不用画眉,一根根眉毛贴服生长,在眉梢汇成小小的尖尾,为精致的五官增添几份英气;柔和的唇线,此时双唇微启像无声的邀约,他手指轻轻按上去。她闭合的睫毛像刷子微微颤动,他替她把脸上的发丝捋顺,她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有着迷糊,待看清是他,眉眼随即弯起。
“早啊。”
“早。”
雨已经停住,天上还是一层铅云。他们走出帐篷,文缈伸个懒腰深呼吸,她心情很好,因为今晚就能在营地过夜,有热水,还有干爽的床铺。
早餐依然是冷食,玉米饼夹着芝士片和火腿。吃过东西,把帐篷的泥沙清理干净,折好收起,还有其他物什都一一打包,旅程继续。
走没多久,又开始下起雨来,午后雨势变大。鞋已经灌满水,雨衣也不管用了,雨水从各种缝隙渗透进来,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地方是干的,他们还不能找地方躲雨,湿透的衣物很冷,唯有保持走动才能维持住体温。雨雾中的视野短,没有景色可观,文缈便埋头赶路,一心念着干爽的营地和热水鼓励自己,默默跟在楚冉身后。
忽然撞到楚冉身上,见他停了下来便问怎么回事,楚冉指指前面的一条小河,四五米宽的小河流水浑浊,不知道潜伏着什么危险。“得找个地方过河。”他说。
两人沿着未被淹没的河床走,终于找到一处大石头较多的地方,还有一根流木从对岸探出,伸到水面上。正常天气下,这样的距离几步就能跨过去。楚冉走在前,文缈踏着他的脚印走,走到中间,忽然冲下一波激流,
“啊——”一声尖叫没喊完,文缈已经被水卷走消失不见。
“Max!”
楚冉抓住手边流木跳上岸,甩下背包沿着水流狂奔。
文缈在水里慌过一阵,咬着牙关憋住气,双手试图抓住任何东西,然而水流太急,她什么都抓不住,只有手指被磨伤的疼痛。肩膀和膝盖都被撞了下,她赶紧护住头,蜷缩着身子任水流卷着她滚走。
忍耐的时间过得很漫长,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气要憋不住了,心脏越跳越快,肺开始燃烧,不断催促身体给它新的氧气,她紧闭双眼,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但她觉得自己正在陷入更深沉的黑暗,还有侵入身体深处的寒意,水从抠鼻灌入,意识开始模糊,身体开始不受控地抽搐起来……
要死了吗?亲人的脸逐一闪过,爸妈,哥,朱儿……对不起了……
好像有人在叫她……是楚冉啊……
楚冉在河岸奔跑,一直盯着那个在水中沉浮的身影,有时一波激流涌过,她就会消失不见,这时候他的心都跟着沉了下去。河床都是平坦的鹅卵石,还算好走,但再有几十米就是灌木丛,到时他就会追不上她了。
前面就是灌木丛!
他将脚步迈得更大,更快,终于赶在了她前面,然后直接跑进河里,水流冲击下脚一滑,差点摔倒。手抓住那些伸到河面的枝桠,他伸手一捞,抓住了她的背包。来不及松一口气,急急将她拖上岸。她已经陷入昏迷,他伸手探过颈动脉,还有脉搏!
“缈缈,吸气!”
他轻拍她脸颊,又往她脸上吹气,然后是人工呼吸,一系列急救动作有条不紊,可是——
他好后悔!
怎么能将她带到如此境地?!
“缈缈,你脱险了,快吸气!”
这是他喜欢的女子啊,她怎么可以出事?!
她要是出事了,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缈缈,别这样对我!快醒啊!”
这个茫茫森林第一次让他感到无助。又几次人工呼吸后,他额头抵着她的脸,只觉冰凉一片,心脏仿佛坠入冰窖,再被无止尽的恐惧压制住,无法动弹。
“缈缈……Max……”
“咳!咳咳!”她终于把水咳出。
心跳再次回到了胸腔,他憋住气听她再咳过几下才长长舒了口气,紧紧抱着她良久。
“嗯?包呢?”文缈虚弱地问。
“前面不远有个庇护所,先送你过去再回去拿包。”
他背着她,慢慢走在泥泞的小路上,
“谢谢。”
“这种情况不是应该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么?”
“……”
“缈缈,怕不怕?”
“怕。刚才想起爸妈他们,要是我死了,他们一定很难过,觉得好愧疚啊。”
“还走么?”
“唔……下次咱们不走水路了好不好?”
他用头轻磕了下她的小脑袋,“哪里还敢让你走。”
庇护所是间简陋的小木屋,只有三面墙,正面敞开,“大门”挂着两块大帆布,仅仅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十五六平米的长方形屋子,一半空间被上下两块厚木板占据,是旅者的通铺,此时已或趟或坐着五人;另一半空间横拉起几根绳索,挂满了各色衣物像国旗,滴滴嗒嗒的滴着水。角落的小火堆上一小锅开水正咕噜作响,三个人围着火堆团坐,见又有人进来,还是湿漉漉的,赶紧给他们让位子烤火。楚冉跟火堆边的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让文缈安坐好,留下句“等我回来”便离开了。
一杯热巧克力塞到文缈手里,让她从心底生出暖意。屋里的人正在聊天,她微笑听着,很快知道火堆边那个年轻人外号是“渔夫”,他正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刚才落水的经历。他说:“我可是渔人的儿子,这么一条活生生的鱼钻进雨衣里,知道我是忍得多辛苦才没有把它烤了吃吗?我由衷地感到这条鱼才是上帝给我的真正考验,落水?太小儿科啦。”其他人哄笑起来。
“你怎么不把它带回来呢?我都好久没吃到鲜鱼肉啦!”一位女旅友说。她就是把热巧克力端给文缈的人。
渔夫正色道:“不行,Flora,那条小鱼带回来只够你吃,我肯定吃不上,看着你吃不是更痛苦吗?没错,这才是我放过它的理由,而不是什么LNT原则。”Flora不乐意了,一串带着火辣气息西班牙语快速飙出口,屋里的人笑得更响了,包括床铺上正在处理脚伤的人——他小腿有好长一道口子,他的同伴正在替他清理,一点点地把里面的小沙砾剔出来,文缈看着都觉得疼,但是他不在乎,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跟着大家嬉笑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