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余悯菲出了门其实没有走。她甚至留在了窗口长着胆子看赵三四的血从眼睛的窟窿里喷出,又顺着叉子流淌成线,最终变成了粘浆凝固成一个血滴,粘在叉子尖上摇摇欲坠。直至隐约听到了500万,又看着季卫家朝吕寿长点点头,她才恍然大悟如梦方醒的扭头就跑。
余悯菲害怕了。
她怕季卫家抓住她,像对那只大公鸡一样的折磨她。她怕吕寿长,她的背叛比赵三四更会让吕寿长气愤,她不想自己的血也凝结在叉子尖上。她最怕的是,她的希望破灭了,5年背井离乡,一次次被欺骗又受着凌辱,终于,她有了衣锦还乡,重新做人的机会,不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余悯菲在跑,飞快的跑,让已经暗淡的一抹红色尽量悄无声息的划过黑夜。
废旧的暖瓶厂,70年代的楼房,裸露的高架管道,月光中反光的堆在路边的暖瓶胆,静悄悄的听着余悯菲的喘息。紧接着,随着黑暗中一个人影一晃,听到了她一声惊呼。
19
贾篷矢坐在路边看着人流渐稀,看着华灯初上,看着明月当空,又看着雾霾遮天,他没地方去,也没地方愿意去。从来没有如此的绝望,在他这个年纪一夜间失去了一切,对他来说,原本就是一击致命的打击。他开始想象自己的未来,也许只能乞讨为生,也许要靠捡垃圾为生,也许要住在地下通道里为生,也许……他想象着自己穿着蓝秋衣,裹着破棉被,坐在地下通道里两眼无神的看着来往行人,眼前放着一个乞讨的破碗,即便他用小楷在地上写下凄惨的遭遇也绝不会有人相信。
贾篷矢猛地一怔。他似乎觉得现在的眼神就和他想象中的眼神一样,似乎想象的悲惨已经降临在他身上。要么自杀,要么努力挣扎,扛过去。挣扎,是他对自己最彻底的评价。毕竟,他经过太多,让他必须挣扎的年代。
他发誓要找回500万,即便他根本不知道方向。
漫无目的的走,一边走,一边咒骂余悯菲。
小偷、婊子、贼!不得好死、千刀万剐!
他小声嘟囔着,似乎那一夜跳着白天鹅的余悯菲变成了魔鬼,那俊俏的面孔变得丑陋,那婀娜的身姿变得不堪入目,知道他想到了她白皙的双腿时,他顿了一下。紧接着,他想到了她的胸脯,他不再咒骂。
他开始骂自己,骂自己老色鬼,骂自己没出息,骂自己不知好歹。
走,虽然是漫无目的的。可贾篷矢不傻,甚至非常聪明。
他猜想,她肯定离自己生活的圈子不远,之前没见过,也许在生活区的反方向,她可能在这个城市里有落脚点,要不也不可能和他攀谈时那么自如,她可能以菜市场为中心,活动与对角线的另一端,毕竟他见过那抹红色。
贾篷矢怕余悯菲跑了,不知不觉得朝并不熟悉的街道,挨家挨户的张望。
别让我抓到!一定叫你好看!
贾篷矢咬着牙说,可说不出更狠毒的话,只顾睁大了眼睛找。
夕阳把最后一束光藏在了雾霾里,天彻底的暗下来,他也低下了头,弯下了腰,盯着自己松垮的旅游鞋,鞋带开了。他蹲下,用尽力气系紧了鞋带,而就在站起的瞬间,余悯菲撞在了他的身上。
啊!
余悯菲一叫。
贾篷矢狗吃屎一样趴在了地上,回过头,刚要骂,笑了。他爬起身子快速抓住了余悯菲的胳臂,然后凑近了看余悯菲的脸看,生怕自己抓错了人。
老天开眼!可算让我找到你了,我的钱呢?
啊?
你把我的钱还给我,我甚至可以不追究你,我就想要我的钱。
什么钱,你怎么这样啊,你松手。
贾篷矢的手攥的更紧。
你别赖,甭想赖,走,咱上公安局。
余悯菲看着贾篷矢,听着她声音越来越大,她扭头看着远处的路,路灯下闪过一个奔跑的人影,她心慌了,她担心那是季卫家。她要尽快摆脱贾篷矢。
大叔,我哪拿您的钱了?您钱包丢了?走,我陪着您找。
余悯菲打着差,反倒拉住了贾篷矢的胳臂,把他朝黑暗里拽。
贾篷矢却甩开了她的手,并如钉子般钉在了原地。
装什么糊涂,我的钱,编织袋,我房子都拆了!我没地方去了!
余悯菲看着远处的人影,他确定,那就是季卫家,她有些荒了,脑袋里飞快的转,想着脱身的办法。
我看这事有误会,走,咱俩找地方说去。
不去不去不去!你不给我钱哪都别想去!
余悯菲看着人影越来越近。有些急躁,拉着贾篷矢用力拽。
干嘛干嘛干嘛?
你不是找钱吗!你看我身上有吗!
贾篷矢愣了。余悯菲真的又急又气,
走!我陪你找去!走啊!就算咱俩站死在这,不也没有钱吗!
余悯菲拽着贾篷矢进了路边的小树林。贾篷矢开始喋喋不休。
你说是误会,我就当你是误会,可那么两个大编织袋,你能拿错了?分量也不对啊?
余悯菲不说话,看着季卫家的身形越来越近。
那两个编织袋呢?钱呢?
我没看!你能不能别出声!让我安静想想。
没看?那编织袋你放哪了?
我去送衣服啊,给人了。
你给谁了?
余悯菲不耐烦的应付贾篷矢,眼睛盯死了季卫家,她发现季卫家停了步,朝这边看着。她的眉头皱紧了。
你给谁了?你给谁了?我问你呢?说话啊!你说话啊!
余悯菲看季卫家朝这里迈了两步,扭头瞪着贾篷矢,突然搂住了贾篷矢,吻了上去。
余悯菲抱着贾篷矢的头,用力的吻,眼睛盯着树林外,看着季卫家的身影停步,观望,徘徊,又停步,愣着,转身,缓步走,最终,快步的离开。
而贾篷矢呢,手抓着余悯菲的腰,先是一用力,然后又突然送了手,手带着胳臂一下垂了下去。然后他猛然推余悯菲,手又按在了她的胸上,然后手又带着胳臂垂了下去。
余悯菲松开了贾篷矢,然后踏踏实实的看着眼前这个惊呆了的老头。她开始想,怎么戏弄一下这个老头,然后干净利索的把他甩掉。可她,失策了。
贾篷矢不说话了,余悯菲开始喋喋不休的说。
其实你喜欢我对不对?
贾篷矢不吭声。
我知道你喜欢我,所以你故意的纠缠我,对不对。
贾篷矢摇摇头。
你丢了钱不去找偷钱的人,反而来找我……其实你根本没丢钱,对不对?
贾篷矢摇摇头。
不管怎么说,你记住了,你丢没丢钱我不知道,但一定跟我没关系,我是个好人,知道吗?
余悯菲左手搭在了贾篷矢的肩膀上。贾篷矢愣愣的站着,不说话。
我要坦率的告诉你,我很喜欢你,你做的饭也很好吃,不过,我不喜欢今天的你,但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前提是如果你真的丢了钱。好了,就这样吧,话也说清了,不要在伤害我对你的好印象了,我走了,再见。
余悯菲说这一番话的时候另一只手也搭在了贾篷矢的肩上,然后揽住了她的脖子。而贾篷矢始终低着头,清楚的听着余悯菲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也清楚的感受着随着她的话语突出的热气。他的眼睛呆滞的盯着余悯菲的胸,虽然他脑袋里一片空白,看着白皙的胸脯也丝毫没有邪念,但眼睛确实离不开。英雄难过美人关,贾篷矢再次落入了余悯菲的圈套,他甚至有片刻怀疑,是不是真的自己搞错了,在他入睡的时候,也许是那个吴老板,也许是拆迁办的光头男人,他们潜入房间,找到了编织袋,拿了钱,跑了。那留下的旧衣服是怎么回事?也许她真的拿错了?看都没看就给了别人?更或许那只是巧合,偷钱的人故意找了些旧衣服塞进去,其实那些衣服也确实不像拿来送货的新时装。不过容不得他多想,他脑袋里更多的是空白。
余悯菲出了小树林,谨慎的,溜着边儿走,脚步也清。
贾篷矢愣着,看着她的背影,缓慢挪了一步,身体做出迈步的姿态,但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缓慢的拉开腿,静悄悄低头跟上。贾篷矢不会放走余悯菲,即便他没有理由怀疑她,可跟着她,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