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镜花水月前停着警车。
案发现场,那张餐桌,桌上的吃的,和死尸,没动。
秦法医拍照,留取物证。
金佑程坐在角落里看着赵亮,赵亮看看金佑程,又看着吕寿长,而吕寿长坐在木椅子上,透过破碎的玻璃看着漆黑的夜,时不时拿起茶杯抿一口茶。
赵亮看着这个干瘪瘦弱的老头,无法想象他曾经一刀刺进了王局的肚子,更无法想象他就是金队怀疑已久,丝毫找不到证据,又如临大敌的人物,不过通过吕寿长的眼神,他也似乎感受到了一些见过风浪,对待生死看做俗世的江湖气息。
赵亮犹豫着,然后开始询问,说,
您说说案件经过。
吕寿长回过神,刚要开口,角落的金佑程突然起身走开了,换看着房间里各色货品,留给他们一个背影。
吕寿长笑了一下,问赵亮,
您说什么?
赵亮也被金佑程的举动分散了视线,但因为年轻,他又把注意力全神贯注的仍在了吕寿长的脸上,也是因为年轻,他一边回答着吕寿长的话,一边飞快转动着脑筋,想着金佑程的举动。
他突然明白,金佑程从进门坐在角落里看着吕寿长没有动,而吕寿长始终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他们的对话可能真的和《英雄》里演的李连杰和甄子丹对决一样,都在意识里完成了,不过只是金佑程和吕寿长的对手是他们自己。
他想,吕寿长一直在动脑子,寻找一种说法,既要解决凶杀案和半温的尸体,也必定要和自己撇清关系,然后他才报警,他看着窗外,也许不是发呆,也没有回忆过往,而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自己要说的话,更准确的说,是回答金佑程的问。
赵亮想到这时微微一笑,却也自鸣得意。
他又想,而金佑程呢,他看着吕寿长就想到了他必定对答如流,也必定想到了不管他说什么,怎么说,也许都不是真相,另外,金佑程从吕寿长气定神闲的目光和干净的双手来看,能确定的是,动手的不是他,毕竟,杀了人的人,气息很强,那是难以抑制的神经紧张,而从某种角度上,金佑程也愿意相信,抑制不了不是因为情绪、反常态等等那些常规的解释,而更像是被杀者的冤魂,飘忽不定只能寄居在行凶者的身上,可破案不能凭直觉,而是要讲证据。
所以,金佑程刚才偷偷的看着尸体,尽管那个姓秦的法医用闪光灯瞎拍,晃得他睁不开眼,而且他有些抵触这些没有经验,只凭着拍照物证素材量和写小说一样的胡乱推理瞎猫碰死耗子般撞出真相。可他还是从法医娘炮般的身影缝隙中,看清了那一刀一刀的痕迹,金佑程断定,这的确不是吕寿长干的,这不叫手艺,而是屠宰,或者是一种发泄。
赵亮都想明白了,他更自鸣得意,他觉得金佑程这座高山,他终于有了“搭手”的本事,而他是警察,他正在面对另一座云里雾里的山,坐在他对面的山。所以,他压抑了自己真实的情绪,平静的重复着提问,
您说说案件经过。
其实赵亮想了很多很多的问题,但他什么都不问了,只是听着吕寿长说,自己飞快的记录,仅此而已。因为他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打破金佑程营造好的氛围。
吕寿长呢,平静的说,简短的说,轻声的说,说完,起身,走到破碎的窗前,看着天空,好像自言自语的说,
下雪了。
金佑程蹲在没人的墙角,对幕墙板上长出的发霉蘑菇颇有兴致的摆弄,并揪下一颗闻了闻,然后皱起了眉头,太臭了,恶臭,这是猫尿狗尿泡大的蘑菇。他听到吕寿长的话,也起身看着窗外。
微小,很微小的水汽,飘落。
它们还没落到地面,就已经化作乌有,慢慢的,水汽在下落的过程中抱团取暖,可相拥让它们更加寒冷,终于凑成了小雪花,潸然落下,毕竟整个天空都是寒冷。它们没了办法,控制不了身体,盲目的,前赴后继的,你追我赶的,即便加快不了步伐,但还是变成大雪花,落下,或者说,坠落。其实和人一样。
警员陆续走了。
金佑程不说话,裹了裹衣服,扭头看了看只剩下警戒线的杀人现场,又看了看一样冰冷的吕寿长,出了门,上了车,把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屋子抛在了身后。让那逝去的如火的生命安息,毕竟他们再也褪不去寒冷,而是留在了寒冷之中,他也确信,也许随着谈资,那些逝去的名字还会再有丝丝温暖,可最终,一样被记忆的寒冷,吞噬的无影踪。
吕寿长依旧停在窗口,感受着寒风,似乎他不怕冷,或许他喜欢这种寒意,他把自己容在寒冷里,容在黑暗里,深藏在世事的角落,毕竟,他心中的火焰早就灭了,他喜欢这种感觉。吕寿长就那样站着,像个雕像,曾经高大也一样冰冷的雕像,可惜,他永远成不了雕像,他是个小人物,做手艺的小人物,他有时候想,每个小人物也许都是雕像,只是,别人毫不关心的,自己的塑像。
雪越来越大,盖过了地面,压上了树梢,站满了房檐,吞噬了红闪闪的警灯,也吞噬了城市和天地,可它并不能藏住吕寿长在黑暗,也藏不住太阳,终于,一夜的风波之后,一抹红色的朝阳,射穿了刚带走雾霾的雪,压倒式的射穿一切,射到每个角落,晃了吕寿长的眼。
吕寿长消瘦的脸,高大的鼻梁,淡淡的眉毛,薄薄的嘴唇,由上到下,有前到后,依次镀上了金光。他感受到了温暖,但他扭回了身,朝屋子的深处走去。
毕竟,他习惯了。
23
48个小时,王道只靠在沙发里闭了20分钟眼。一天之内2起大案,让他也接到了各层领导的特殊关照。短短的二十分钟,他如同做了一个20年的噩梦,自己的职业生涯尾声,不能晚节不保。他要快速破案,不拖泥带水,不节外生枝。
噩梦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金佑程坐在对面,眼睛瞪得大大的,从满血丝。
王道迟疑了一下,缓了缓神,看着金佑程说,
两个大案子,但不复杂,不能自己给自己压力,你说是不是?回去睡会。
现在哪能睡?你看看吕寿长的口供。
王道看着,又看看金佑程,
很清晰啊,赵三四找吕寿长寻仇,结果让傻儿子捅死了,然后傻儿子跑了。
寻什么仇?这是往咱们脑袋上扣屎盆子。赵三四回去了,回去逼宫,然后吕寿长让他的杀手儿子把赵三四宰了,然后他放走了他儿子,把自己摘干净了找咱们过去收拾死尸。如果他那儿子真是个傻子,就算让咱们抓住了,枪毙了,他老小子一样逍遥法外。
王道听着,想了想,回忆着刚才短梦里的不拖泥带水,不节外生枝,说,
你说的有这种可能,但要破案,不是要跟这个吕寿长较劲。
可……他干嘛不走?就算他也走了,他也一样能把自己摘干净,这里有哪不对。
他走了去哪?他走不动了。
不对,你别忘了,他可是车匪,飘荡惯了,他没必要留下,更没必要擦这个屁股,或者…….不好,他要有问题,现在正好跑!有人盯着他吗?!
金佑程扭头朝其他警员喊,孙淼赶忙回答,
有,派了人,24小时蹲守,防止季卫家回来。
吕寿长呢?
没离开,吃饭,看电视,没离开过屋。
王道起身拍了拍金佑程的肩膀,说,
轻松点。案件很清晰了。虽然不到最后也不能下结论。先抓到人吧。
赵亮进屋,汇报说,
季卫家找到了,我们查了所有监控探头,发现他一直往南跑,40多公里,始终徒步,最后穿过了一个村子,然后进了南边的山。
进山时是几点?
8点13分。
追,叫其它分局协同配合,发通缉令!
王道大手一挥,赵亮带着警员出了门。可王道拉住了金佑程,
你别去了,500万现金那个,你负责。
你怎么回事,哪个轻哪个重你分不出来啊?我得抓凶杀这个。
都是大案,分什么轻重!这是命令!
王道头也不回的走了。
金佑程心中暗想,看来小赵就是接替自己的人选,也是王道亲自培养的好苗子,可不能拔苗助长啊,破了案立了功的确能升官,可抓贼,这是斗争,会死在战场的。金佑程心中也是不服气,他本来想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可也许王道认为赵亮才是好刚?金佑程黑着脸看着角落里那袋旧衣服,不情愿的摆在桌子上看。他似乎觉得自己就像这包旧衣服,无事可做,也不需要做,没人要了,没人爱了,等着,被处理,藏之高阁。
突然。
金佑程瞪大了眼睛,把脸贴向了那袋旧衣服。
他笑了,兴奋的小,幸福的笑,他发现了线索。扭转全局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