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念,就是一个时辰。如姨娘瞧着玉洁头点点的,似是困极了的模样,轻声笑了笑,毕竟还是个孩子,适才还闹着要等蒋夫人回来,给夫人看写的字儿,这会儿就撑不住要睡了。轻轻放下书卷,叫了奶娘来,将蒋玉洁抱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又让翠云打了热水来,亲自给玉洁净了面,除了绣鞋,盖好了锦被。
如姨娘放轻了手脚,转身走到了小几子前,扫了一眼桌上的纸,抄的是小儿常看的三字经,有几个字很是有几分肃正意味儿,举着一张张看了过去。蕙娘无精打采地四下里看了看,对于一个小女孩儿的房间,还真是没什么兴趣,突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蒋玉洁竟是醒了,蕙娘这一个四处张望正撞进了蒋玉洁眼中,吓得差点没有惊叫出来。这可真是人吓鬼吓死鬼啊!蕙娘还以为,蒋玉洁生了什么传说中的阴阳眼,瞧见了自己呢!定了神细瞧,蒋玉洁分明是直勾勾地瞧着如姨娘的背影呢!蕙娘不由心中暗笑,这小孩倒是有意思,对着姨娘倒是比亲娘还亲上几分啊,这么直勾勾瞧着是不舍吗?不,不对!这会儿,蒋玉洁的眸子可没有半点清澈,里头翻滚着的全是蕙娘看不懂的深沉,蕙娘只觉得鸡皮疙瘩慢慢爬上了自己的手臂,如果鬼也会有鸡皮疙瘩的话,再要细看,蒋玉洁又已经闭了眼睛,蕙娘暗道了一声,这蒋玉洁很是有几分邪门。如姨娘看了看,挑了一张写的比较好的,这才掩了门,步入院中,瞧着院中月色溶溶,左右无聊,适才那书还未看完,不由回去继续看起了书。
这一看,竟是不知道什么时辰了,翠云凑了过来,取下如姨娘手中的书,轻声提醒:“姨娘,咱们也该回耳房了,今儿这么晚了,老爷定是不会来了的。”
如姨娘左右看了看,幸得室内原就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畅宜居本来就比较大,现在晚了,倒是透出一份冷清来。她又不甚赞同翠云的话,只拿回了书,“今晚,我等的可不是老爷。倒是没想到,夫人回来的这么晚。”复又抬手揉了揉眉心,瞧着翠云疲累强打精神的模样,不由道,“你先去休息吧,给我拿一杯浓茶来,我且再等等。”
翠云咬咬牙,正欲开口作陪,如姨娘已是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下去吧,我这也没什么好服侍,早些休息了,别同我扯嘴皮子了。”
翠云只得无奈地笑了,自家姨娘这会子倒是有些像豆蔻年华的少女了。嘴里劝着,“那姨娘可得答应了,看了这儿不看了,天儿晚了,看书费眼,再好看的书,又不是没得看了。”
如姨娘胡乱应了,早就投入到书里去了。翠云只得摇摇头,斟了一杯浓茶,到底不敢真的下去休息,只立了在如姨娘身后,反正瞧着自家姨娘现在怕是全心全意都在这本劳什子太川游记上了,一个人在这儿只怕到底不妥贴的。出了什么事儿,还不是做奴婢的不是。罢了,罢了,只愿着夫人早些回来吧!想到这儿,翠云望着院门的目光不由更是热切了几分。
翠云没有等待太久,不久就听见院门那儿传来了些许动静,不多时,方才见了红袖扶了夫人打了盏昏暗的灯笼,朝着来了,妃色的裙角在昏暗的烛火中若隐若现,配上夫人常年苍白的面色,就像是随时要随风而去一般,翠云心中嘀咕了一声,又瞧了自家姨娘,仍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不由轻声提醒了夫人来了。
蒋夫人进了厅,瞧见起了身端端正正行了大礼的如姨娘,眼中不由多了一丝嘲讽,正被蕙娘一鬼瞧在眼中。
蒋夫人开了口,细软的嗓音总是多了一份娇怯,少了几分当家夫人应有的做派,只听她自坐了主位,不紧不慢地让如姨娘起了,随意坐了。
如姨娘只挑了夫人左手下第一个位子坐了,“妾身,近日在夫人这儿住着,多有叨扰了。”
蒋夫人似是累极了一般揉了揉眉心:“无妨,玉儿既然同你投缘,你在这儿住着多看顾写也是好的。”
如姨娘恭敬应了,又取了那张大字递给了蒋夫人,“夫人,你瞧小姐今儿写的这字,小姐这么小,这字就写的这么端正了,必是下了苦功夫练过……”
蒋夫人瞧了一眼,却也不接,打断了如姨娘的话:“嗯……这字甚丑。”
如姨娘愣了愣,只讪讪笑了,不接话。:
红袖看了蒋夫人神色,只笑着圆场,“我们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小姐有心学字,那可得找个师父好好教了,一开始不得章法的学了,只怕后来的字就难写的好看了。”
如姨娘顺着下了台阶,“嗯,小姐毕竟还年幼,夫人……也别太过苛求了。”
蒋夫人看了如姨娘一眼,“她既是同你玩的挺好的,那就有劳如姨娘了。你不用担心我不痛快。”顿了顿,复道,“老爷也不会不痛快,这府里上上下下包括蒋玉洁也都不会。”
蒋夫人说的轻巧,明明依旧是一副娇柔嗓音,落在如姨娘耳中却似听着像是掉入了讽刺的泥淖,端的不是滋味儿。瞧着蒋夫人一副劳累的模样,如姨娘也识趣地告了退。正要步出厅子,却听见蒋夫人不知喜怒的吩咐了一句:“这纸拿去丢了罢!”
如姨娘一顿,到底生生忍住了自己回身再惹是非,只强迫着自己离了厅。翠云察觉到自家姨娘,似是受了什么打击,整个人恹恹的,挣扎了一番,还是解释了一下,“姨娘,夫人不是不喜你,只是……”
如姨娘似是出了神,只打断了翠云的话,“适才,夫人回来后,有没有去到小姐房里查看一二?”
翠云小心打量了自家姨娘的面色,如实道了,“倒是没瞧见。”
如姨娘一下子握紧了翠云的手,面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翠云,夫人惯常是这样的吗?这般……冷心冷情?”
翠云微微皱了眉毛,看了眼四周,夜色沉得像是要吞噬掉无论是污浊的还是华美的东西,“姨娘失言了,奴婢岂敢编排主子的不是。”
如姨娘深深看了翠云一眼,只道:“我原以为世间最惨之事,莫过于身不由己,没想到,似小姐这般孑然一身有时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翠云带了几分恳求,“姨娘,慎言,慎言。可不敢说这样的话。”
“你不用怕,夫人……”如姨娘回头望向蒋夫人方向,“她必定不怕被人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