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僵平伸着手,半寸长的指甲乌黑发亮,比尖刀还利。再是皮糙肉厚,也不够它一爪子扒拉的。
一身安危,就系在对方转念之间,阎小楼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如此,他老老实实挖他的坟不就完了?干嘛非得凑这个热闹?现下好了,贸贸然往铁板上踢,其下场自是不言而喻。
越想越是害怕,阎小楼心都凉了。两排牙齿被撞得咔嗒咔嗒直响,全身上下止不住的哆嗦。
听了他的解释,青年凝思片刻,抓住对方言语之间可能的漏洞,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敕川地处西南,与北疆相去万里。”
这中间路途艰险,没个大几年只怕走不下来。对方虽然灰头土脸的,看不出多大年纪,但听声音,岁数应该不大。
一个手脚刚刚长开的少年,又无深厚修为傍身,要跋山涉水,囫囵个儿穿过大半个夜狼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青年不动声色,冷冷淡淡地追问道:“你是如何过来的?”
敏锐的觉察到对方那一份疑心,阎小楼却不知道他究竟在怀疑什么,只得满脸木讷道:“走、走过来的。”
对视片刻,青年将阎小楼前前后后的反应串到一块儿,很快便得出结论。
此人处事谨慎,也足够机敏,就是胆魄不足,且疏于世故,不甚精明,所言或有不实,但也无关紧要。
如果单凭这半部来历不明的残卷,就能在无人教导的情况下正确运用起尸诀,说明他天赋不错,是个可塑之才。
就这么杀了,蛮可惜的,更何况他本人并不嗜杀。
“罢了。”
轻叹一声,青年心念一动,白僵立刻松开手,默默退到远处。
钳制一撤,阎小楼当即护住脖子,顺着墙壁软绵绵的滑了下去,拉风箱似的大口大口喘气。
青年负着手,将半部残卷往前一送。
劫后余生,阎小楼比惊弓之鸟也强不到哪去。
面对递到眼前的残卷,他皮子一紧,双腿往后一靠,刷地一下抬起头来。在对方平静的注视下,他哆哆嗦嗦地接过《尸典》,甚至不敢多看一眼,立马嚅嗫道:“谢、谢上仙。”
“我姓白,白天官。”通过姓名,青年语气稍缓,“你我同为尸道传人,不必拘谨,叫我师兄即可。”
陡然间峰回路转,阎小楼一下傻了。既不敢出言冒犯,又不敢违逆他的意思。犹豫半天,才偷瞄着人家的脸色,声若蚊蝇的叫了声“师兄”。
白天官点头应下,拉近关系的同时,主动询问道:“你一路北上,可有亲眷同行?是要投奔什么人?”
“没……”含混一句,阎小楼摇摇头,老实交代道,“我听说北地人烟稀少,连官府都管不到,就逃过来了。”
白天官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逃?”
后脖颈子掠过丝丝凉气,阎小楼一缩脑袋,怯怯道:“偷盗尸体是大罪,要被枭首示众的。”
说来惊世骇俗的恶行,在白天官这儿,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根本入不得眼。
前尘既定,来日方长。
白天官不无关切道:“北地荒凉,虎狼肆虐,你打算如何安身?”
阎小楼怔了怔,在他看来,荒郊野地,总是少不了豺狼虎豹的。北地、南疆,并没有任何区别。于是便顺着他话里的意思,小声反问了一句:“不能安身吗?”
如此一问,倒是把白天官给难住了。错愕之后,终于暴露出他真实的目的:“既无去处,与我回尸王谷,如何?”
“尸王谷?”将这三个字在嘴里叨咕了一遍,一份小小的期冀悄然升起,阎小楼眼巴巴地望过去,“那是什么地方?”
丝丝笑意如春水般层层荡开,白天官弯了弯嘴角:“一个可以让你吃饱穿暖,安心修尸道的地方。”
现实的困境与内心最深切的渴望被一举迎合,阎小楼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残存的恐惧被彻底抛诸脑后。只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一迭声答应下来。
白天官淡然一笑,放开对白僵的精神控制,随即吩咐道:“把青莲灯收起来。”
阎小楼掀了掀眉毛,还以为师兄在跟自己说话,正不明就里,但见侍立在侧,短装打扮的白僵一板一眼地走了过来。
前后不过刹那,白僵那一对死气沉沉的眼珠已经由漆黑转为浑浊,原本干净利落的身手也添了几分生硬。
阎小楼看得出神,白天官也没管他,带着“龙骑将军”,率先走进甬道。白僵则一路走到镇墓兽旁边,伸手将它头顶的金属盒摘下来,扣上盖子,笨手笨脚地往怀里掖。
脚步声越传越远,阎小楼委实没有那个勇气与它单独待在一起,赶忙一溜儿小跑,先撤了。
由于耽搁了一会儿,等到阎小楼蹬着土墙翻出大坑时,月已偏西,白天官都快走出坟地了。
他这边甩开膀子,刚要大步追赶,忽然间,鬼使神差般回头看了一眼。
墓碑上写着的,的确是夜狼龙骑将军施公什么什么墓。
阎小楼是识字的,但算不上渊博,“施公”后面那俩字笔画太多,他一个也不认识。
望着远处那只身披甲胄,走路丁零当啷直响的白僵,一丝不忿悄然爬上心头。
如果没有白天官……
如果没有白天官,就没有盗洞。凭他的本事,压根进不到墓室,再怎么样,白僵也不可能是他的。现在能去到尸王谷,继续修尸道,已经算是万幸了。
想明白这点,原本还有些阴郁的心情霍然明朗,阎小楼乐呵呵地赶了上去。
在此之前,他刚刚挖了半宿的坟,又追着白天官,颠颠儿的跑了一大段路,体力消耗得厉害。没多久,就有点跟不上了。
眼瞅衣袂飘飘、御风而行的师兄越走越远,阎小楼心里正急,忽然发现对方的速度似乎降了下来。等他撵上去,才又快了半分,然后继续拉开距离。
反复几次,阎小楼终于确定他这位白师兄不会弃自己于不顾,便放心大胆的放缓脚步,沿着黑水继续北上。
……
两天后,黄昏。
天边残阳如血,宽阔的水面泛着微澜,波光潋滟。
一片静谧中,阎小楼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喊了声:“师兄。”
日夜不息,仿佛不知疲倦的青年第一次停下来,转身回望。
两手扶着膝盖,阎小楼狠狠地吞了口唾沫,苦着张小脸,可怜兮兮道:“师兄,我饿了。”
整整两天,他只灌了一肚子河水,是真扛不住了。
阎小楼这么一提,辟谷多年、几乎忘了饥饿是种什么滋味的白天官顿时觉得,是他这个做师兄的疏忽了,歉疚之情立起,当即朝白僵吩咐道:“去找些吃的。”
一提到吃的,双目混沌的白僵立刻兴奋起来。左顾右盼之后,猛地抽了下鼻子。
清风拂过,送来一丝难以辨别的臊臭气。
从嗓子眼里冒出一声低沉的吼叫,白僵逆风而动,如猎豹般往远处的密林一扑,转眼间就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