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一猝不及防地一惊,往后跳开一大截,半天没回应。
屋内的人似乎站了起来,往门口走来。听着渐近的脚步声,禾一忍住转身就跑的冲动,站定在门口。
随着嘎吱一声,老旧的木门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奶奶,老人头发花白,衣着朴素,衣服的花纹和样式都比较老旧,但老人衣摆上的鸟雀样刺绣却格外吸睛,虽然陈旧且颜色不再鲜亮,却不掩精致。穿在老人身上,显得一丝不苟。只是身形有些消瘦。
禾一心虚是肯定的,毕竟就这么闯到别人家里。她反应不慢,随即就露出一副小女孩做错事的表情。
‘奶奶好.........’禾一在考虑要不要解释一下她只是误闯。
老人上下打量了禾一一眼,没多说什么。
‘进来吧。’说罢,便转身进了小木屋。
禾一有些无语,她本来只是想道声抱歉就离开的。见此也不好多说什么,也跟着进了小木屋。
屋内倒是没有外观看上去那么简陋,算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具全。不大的木床上,整齐叠放着厚实的被褥。处于木屋正中央的却是一个大号绣架,铺着一幅还未绣完的鱼戏虾图,精致鲜活。绣架旁有一个小木桌,木桌上搁着笔砚。禾一不懂刺绣,但这幅刺绣怎么看,都是出自大家之手。
这个发现倒是令禾一吃惊不小:敢情她是误打误撞遇到一位世外高人?
这个称谓确实有点夸张,只不过禾一本想着这在这三线小城的城郊的都是些乡村老人,谁能想到是一位技艺精湛的老奶奶呢?这一对比,眼前这位确实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
禾一有些失礼地东张西望,老人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搬来一把小木椅放在禾一面前。
“坐。”老人用手指了指木椅,又转身走到绣架旁的矮凳前坐下。
.......禾一也不好先开口,顺从的坐下,随后就看着老奶奶,老奶奶也看着禾一。一老一小就在那僵持着干瞪眼。
“你这么小一姑娘,怎么会独自乱跑?”老人见禾一用一双写满不明所以的大眼盯着她,又不说话,才意识到身为东道主的自觉。
“我见这里有个小道,就想走进来看看。”她一向对老人很有好感,倒也没拧捏作态的。
“你有什么事不开心?”老人看似没由来地问一句。
禾一小嘴微张,她有些疑惑,疑惑自己表现的是不是那么明显。
“从你周身的气场都能感受到。”老人活了六十多岁,对这些自然是敏感的。
“是啊,我看见不好的事,但却没胆子做出行动呢。”禾一并未想多言,她不觉得倒苦水能让自己感觉好多少。
“于你而言,敢于不敢,结果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应情况而作出谋论,是明智,不是怯懦。”老人稍作思索,才说出这番话来。
.......禾一顿时似有所得,点了点头。
“谢谢奶奶。”禾一甜甜一笑。
老人点点头,没有再问。
“这是刺绣,见过吗?”老人伸手抚了抚绣帐。
“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禾一语气诚恳,没有半点恭维敷衍的意思。
因为她说的是实话,帐面上的刺绣十分精致平滑,纹理分明,仿佛绣线原本就长在账面上,而不是被一针一针绣上去的。这样的作品若是出现在哪个博物馆,禾一也是没有半丝怀疑的。
“这个啊,是顾绣。”老人笑了笑,神色颇自豪道。
顾绣?禾一只听说过苏湘蜀粤,从未听晓顾绣。
“顾绣起源明朝,昌盛于清朝,其特点在于半画半绣,且针法多样。可惜在嘉庆年间就衰败了,你不知道也正常。”老人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止不住的惋惜。
“民国时倒是维持得不错,许多大家闺阁夫人都爱用咱们的绣图装点旗袍。”老人补充了一句,也没再往后说。
禾一本身对这样的事物并不了解,但美好事物的消亡自然会觉得惋惜,何况禾一本就是爱服饰之人,念及此,面上神情不由得带上几分凝重与遗憾。老人看了,倒觉得小丫头很有意思。
“想不想学顾绣?”老奶奶盯着禾一的眼睛,脱口而出。
禾一有些讶异:刺绣倒不是什么独门秘技,也没什么不传外人的规矩,只不过她才与这老奶奶见面不到十分钟,这么快就能成为入室弟子了?
“你这年纪学这个倒是有点小了,不过我看你好像对这刺绣挺有兴趣,也会去欣赏这些老玩意。日后等我要是走了,怕是会顾绣的人就真的没有了,倒不如传授给你。”老人如是说。
禾一理解老人的心境,这门手艺流传了上百年,历经时代变迁,兴衰起伏,要是真的断绝在老人这一代,怕是怎么也不甘心。
“那以后请师傅多多指教。”禾一点点头,老大人的样子,逗得老人又是一乐。
“好。”老人眼带笑意,又带了几分郑重。
禾一面上没表现,心里却是喜不自胜。禾一原本就打算走服装设计这一行,这个理想即便是在她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要是能学得顾绣,无疑是添了不少资本。
况且四处乱闯都能遇到这等好事,禾一简直都想仰天长笑了。
不行要矜持:禾一压住自己。
“我姓顾,名帘已。”老人一本正经。
“我叫禾一。”禾一倒是没那么注重介绍姓名的礼节。想了想又说:
“那我叫你顾奶奶。”
“好。”老人眼带笑意。
由于顾奶奶没有联络工具,两人便约好禾一每周六来。
商量好了,顾奶奶起身送客。
“再不回去,你父母要担心了。”
禾一哑然失笑:这事她自己都忘了。
“那顾奶奶再见。”禾一站在石子路上冲着老人挥手。
“再见。”顾奶奶站在木屋门口,眉目慈祥。目送禾一走远,踱着步子回到屋里,再次坐到绣帐前,看了眼前华美的绣作半晌。禾一走后屋子又变得安静,唯一的声响是从屋外传来的鸟叫和蝉鸣。
禾一回到印刷厂,禾父的办公室里已经没了肖建的影子,倒是禾父禾母在你侬我侬地回望当年。见禾一回来,禾父才不走心的招呼一声:
“跑哪玩去了,吃完饭就不见人影。”
...........禾一在考虑自己是被捡回来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