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山风呼啸而过,吹得山间雨露乱颤,摇荡滴落。茫茫白雾里,一条粗大铁索横卧长空,贯穿流云,不知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一条身影静静地挂在铁索上,一动不动,口中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存活着。约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钟离僵硬的身子轻轻动弹了几下,意念在浑浑噩噩中开始缓缓复苏。
“咳,咳,咳。”
钟离狠狠咳嗽了一阵,一坨卡在喉咙的半凝固状的鲜血,终于被吐了出来。由于用力稍大,牵扯到心肺,内伤又隐隐发作,疼痛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钟离身子一钩,两条腿稳稳夹住了“藤蔓”,整个人连抱带夹紧紧贴了上去。疼痛把每一条经脉都钻了个遍,差点没要了他的小命,四肢百骸都哆嗦着不听使唤。
咦!
钟离一阵诧异,这时他才忽然发现自己抱着的根本就不是一根“藤蔓”,而是一根黑黢黢的铁索,比他的手臂还粗。
这落日渊下半空之中,怎么会有一根铁索纵横在云雾深处呢?
漆黑,冰冷的铁链环环相扣。每一道铁环上都雕琢着细小繁杂的花纹,不知道是何材质,历经风霜雨露,却是没沾上一丝锈迹。握在手心,给人一种厚重苍凉之感。
不论这铁索为何出现于此,亦或是锁着什么妖魔鬼怪?钟离根本就没有心思去探究。
他只是在想:“我从落日渊一跃而下,下坠百丈,靠着崖壁很近,就算被树干一担,也抛飞不了几丈。现在我所处的位置肯定距离崖壁不远,甚至这铁索一端可能就连着落日渊的半山崖壁。”想到此处,钟离心头彷佛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欣喜。
“必须要爬过去,只要攀到崖壁,下去就好办多了。”钟离已然看到希望之火就在前方。可希望的火焰仅仅绽放了瞬间的灿烂。
之前钟离被横生的树干狠狠担飞,天旋地回,晕头转向。等他清醒时,东西南北在哪边都完全分不清了。
钟离吃力地挪了挪身子,看着铁索怔怔发呆。铁索有两头,到底哪边连着落日渊的崖壁?
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胡乱选了一方,朝着脑袋这边缓缓移动,只希望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显然上天有意和钟离开了个玩笑。
五脏六腑如火焰炙烤,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双腿双脚都颤颤巍巍,夹握不稳,周身疼痛一波接着一波,他只觉身后背了一座大山,难以再挪动分毫。爬了许久,眼前依旧是茫茫的云烟,哪里有半点草木树影。
选择的方向果然是错了啊。钟离顿时心灰意冷,想不到苦苦挣扎,到头来还是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哗啦啦!朦胧轻雾下方响起潺潺流水的声音,似有似无,飘渺如幻。
“有水声?”钟离幽幽问自己,心头却是像被贯入一道真气,瞬间活了过来。
水流之声越来越响,轰鸣奔腾,冲击着他的耳朵。
“下边有河流!”钟离喜不自禁地大叫了一声,希望之火又重新然起,而且燃得更猛更旺。
他狂喜之下,身体大动,四肢百骸的疼痛一起涌入心神,眼前一暗,知觉尽失,直挺挺地载落了下去。
一道流水从林间蜿蜒而出,飞流直下,如白练横舞,冲入碧潭,激起水花朵朵波浪重重,惹得清雾蒙蒙。
从半空垂落,砸破层层迷雾,身体尚距碧潭数丈之时,便已感觉到一股刺骨的阴寒之气,钟离一连打了几个冷战,幽碧的潭水扑面而来,“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直射森寒的潭底沉去。
虽说如钟离所料,只不过入水太快,他重伤之身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沉入潭水。冰冰冷冷的水瞬间就从口中、鼻孔一齐灌入,刺骨的寒意透过皮肉侵袭到经脉之中,寒彻骨髓,一身疼痛顿时退却。
钟离一个机灵,完全清醒过来,伤势暂时被寒气压制,恢复了几分力气,急忙平息凝气,手脚并用在水中扑腾起来。他自幼生长于山川丛林,水性也是极佳,虽然身有不便,仍能自由潜游,睁开双目视物。
水潭不如想象的那般幽深,钟离刚止住下沉之力时已达底部。他紧憋一口浊气,正欲返回水面,却瞧见两抹红光,一闪一闪。暗冰冷的潭底,似乎升腾起一股火热。
“莫不是藏着什么宝物?”钟离心思一动,折转游去。
两只火红的眼眸子一眨一眨,泛起闪闪红光。一条黝黑的影子盘踞一角,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游近跟前的人类。
钟离寻着红芒,前来探宝,岂料等着他的是一只不知名的水底怪物,毫无防备,霎时被吓了个三魂去了七魄。最后一口浊气散尽,猛灌了几口潭水,只好拼命上浮,慌忙逃去。
碧水幽潭三面平地,一面对着树木参天的悬崖峭壁,飞湍激流从中射出,水波荡漾不绝。
噗啦一道破水之声,钟离缓缓从水里爬上了岸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看着云雾遮蔽的天空,一种从未有过的对世间的留恋油然而生。
脱离了冰冷的潭水,刺骨的寒意也消了大半,可是伤势也跟着发作了。钟离拖着身子,挪到一个干燥草丛,掏出一个贴身收藏的白玉小瓶。
这白玉瓶正是阎罗大帝封道然赠予他的,倒在掌心,一共九粒,皆为黄褐色,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雾,略有吸入,便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他怕挥发了药效,急忙贯回瓶中,只取了一粒服下。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自喉咙滚落,瞬间通达全身。丹田里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焰,如燎原之火席卷周身,每一条经脉都被细细煅烧,没有疼痛,反而升起暖暖舒适。
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直冲心神,钟离不禁发出一道舒爽沉吟,头顶乌丝飘起缕缕青烟,苍白的脸色恢复了血色,越发红润光泽。
钟离盘膝落坐,双眼紧闭,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三个时辰。
“呔!”钟离一个翻身跳起,精神大振,左瞧瞧右看看,反复打量着自己。一身伤势消却,侵入骨髓的碧潭寒气也化解得一丝不剩,更让他震惊的是,原本灵修三重天圆满的修为竟然突破到了四重天圆满。
他此时仍然能清晰感觉到,丹田气海之中一团热气上蹿下跳,难以平静,药效尚未发挥彻底,相信自己勤加修炼或许不久便可以利用残余药力突破至灵修五重天。
钟离神采奕奕,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惊喜交加,忍不住仰天长啸。激动之余,运气捏拳,将平生所学功法尽数施展而出,引得水涛翻搅山石爆碎。
一番挥汗如雨,肆意武动,兴头渐弱才缓缓收势。灵修四重天的真气远远强沛于三重天,很多招式施展起来更胜从前,威力也提升了数倍。
钟离本就精通医术,深知这药丹的不凡,却难以尝出其配药。灵药虽好可却只有九粒,用之则少,心中惋惜,若是当时向阎罗大帝问了药方就好了!但转念一想,天下岂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得知我幸,失之我命也,或许正是天意要让我靠着自己修炼提升修为。
钟离理清心事,神通意畅,忽然瞧见自己满身污秽,臭不可闻,却得好好洗洗。
他借着丹药之力洗经伐髓,煅烧过滤出许多体内的杂质,怎能不臭。可是说到洗澡,他才猛然想起潭底的那怪物来,不免心有余悸。可钟离好奇之心大盛,加之修为大涨,当下决定冒险再次潜入潭底,一探究竟。
潭底状况不明,危险难料,钟离左右搜寻,本想找一件武器,可四周尽是些草木藤条,干燥脆弱,不足以作防身之用。走动徘徊间,衣袍里突然掉出一物,正是之前王厨子交予他的“传家宝刀”。
钟离弯腰拾起,入手颇沉。以乌松木雕琢成鞘,长约一尺,通体乌黑,刻满了一些简单的驱煞辟邪的符篆。他眼中一亮,急忙拔出。
一道青光闪过,钟离欣喜全无,这哪是什么神兵利器,分明就是王厨子平日里斩骨剖肉的菜刀,心头不免有些失落。
钟离睹物思人,想起王厨子为他挡住追兵,博得一线生机,如今怕已凶多吉少,十分伤感。
他细心将它拭擦了一番,身随意动,以刀为剑,施展起莫十娘传受的“秋水涟漪剑”,刀芒流转,“嚓嚓”几响,身后一株手臂粗的落桐树轰然断倒。落桐树断为几截,切口圆滑,整齐均衡,皆是一刀斩断。
“好刀!”钟离不由赞叹道,有利器在手,给他平添了几分胆气。提刀回鞘,钟离收拾起行头,再次潜入了潭底。
潭水冰冷,钟离刚刚吞服了纯阳灵丹,热血沸腾,阴寒之气稍有入体便化解无形。
幽潭本就不深,潭水又清澈透亮,加之天色尚早,借着光亮,潭底也看得清晰。
西北角横卧着一只长毛怪物,耷拉着脑袋,两颊上一边长了一个鱼鳃,分分合合。长长的鬃毛随着水流飘飘荡荡,偶尔还能憋见体毛下覆盖的一层鳞甲,身形如牛马,膘肥体壮,毛色斑杂,又酷似一匹大号的驴子。
那怪驴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见钟离瞪着它瞧,登时激动不已,仰首跃蹄,咧嘴吱笑,乐呵呵地深出猩红的舌头舔来舔去。
“难道它想吃我?”钟离被这怪驴的行为一惊,靠近的身体急忙退开。
那怪驴见钟离欲走,面露忧色,奋力拔蹄,势欲冲来。只是它刚刚跳起就立马弹回,反复数次才屈服停止,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赤红的眸子满是哀求之意。
钟离诧异不已,细瞧之下才发现,那怪驴脖颈和四肢都被银灰色的锁链紧紧束缚,禁锢在原地,难以动弹。
他虽身在草莽,却也没见过这等异兽,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怪驴被锁在山涧幽潭,说不定是只凶残恶兽,更是犯过为祸一方的歹事!万万不可助其脱困。可见它楚楚可怜,钟离同情之心大起,万一它含冤受罪,自己视若无睹,岂不违背侠义之道。
正当他思量之际,一群黄褐色斑纹的游鱼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个尖牙利齿,脊生倒刺,长相凶残。一窝蜂直射那怪驴,张开大嘴狂撕猛咬。
那怪驴左右闪躲,挣扎扑腾,却为锁链束缚,终是无可奈何,难逃黄斑怪鱼的牙口,顷刻就被咬得血肉横飞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