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明媚的阳光播撒而下,把整个龙虎山的花草树木都镀上一层灿灿金辉。若不是地上遗留的残花落叶,还真不觉昨晚一夜风雨。
耀眼的光亮透过门窗的缝隙,映照得屋子一片清明。房间里很简陋,除了一张破床,便一无所有。
一个少年衣衫褴褛的蜷缩在床头一角,静静熟睡,俊俏的小脸沾满湿漉漉的眼泪,口中呢喃细语,似乎在梦中经历了什么伤心事情。
门外,比起屋内的宁静却是十分吵嚷。约么着十几个人在土坝上议论着什么,年龄不一,多为中年,其中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颇为显眼。
细细听来,众人竟然是为了钟离的事情烦恼。
“哼,昨日钟离小子一个人去巡山,三更半夜才回来,一副委屈样,铁定是被那个龟孙子给欺负了。我去年被裘霸天那恶贼所伤,全靠小子一手医术才活下了性命。奶奶的,要是被我发现那欺负他混蛋,非剁了喂狗不可。”
一个满身横肉的赤膊大汉咬牙切齿道,见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恐怕比自己受了委屈还要愤恨。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闹腾起来。
这时坐在中心的中年挥挥手,压了压嗓子低声道:“兄弟们切莫大声喧哗,以免吵醒了钟离。这孩子性格刚硬,应该不是被人欺负了,可能是遇到了伤心事情才会这般悲痛。”
说话之人正是这龙虎山的魁首谢天正,他满面黑须丛生,浓眉厚唇,一副憨厚淳朴相貌,活脱脱的一个庄家汉子,没有半点一山首领的气势。
人不可貌相,他虽长相老实巴交,但是心思细腻、为人正直,修为又居龙虎之首,也使得山中上下无不信服。谢天正这一放话,所有声音都低了下去,只剩下先前那大汉还在小声嘀咕。
此时一直都未开口的女子说道:“钟离也是苦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入了绿林道,风里来浪里去,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头。我们这些个做长辈的自然是要拿个主意,莫让他觉得没了依靠。”
女子柳眉紧蹙,为钟离心疼不已。
莫十娘是个心底善良的可怜女子,早年受恶人所害家破人亡,流落江湖学了几分本事杀了仇人,走投无路之下便才落草。自钟离上山以来,她更是对其疼爱有佳,关心倍至。
钟离迷迷糊糊的从梦中醒来,目光呆滞,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嘴里碎碎叨叨的念着:“此生难相忘,梦里难相傍······再踏红尘道,万事皆相淡······我,我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这样伤心呢?难道是梦里······”
突然,他的动作一顿,随后在怀里一阵猛掏,“叮咚”掉出三件物品,正是昨夜落日渊上封道然的所托之物,钟离一下子呆若木鸡。
对呀,这怎么会是梦呢。巧遇老者谈古说今,慷慨赠药,遗传令箭,坐化山巅,风雨中的一幕幕情景又重新闪现的眼前。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一刀一刀刻在了脑海里。
钟离胡乱抹干了眼泪,将三件遗物小心藏回了贴身之处。掀开破旧的木门,急急忙忙的往落日渊上冲了过去。
屋外众人被突然冲出的钟离下了大跳,王厨子刚从厨房端出来一盘“酱爆脆纹鱼”也被撞翻在地。这可是钟离最爱吃的菜,因为山上酱油用完了,他还特意跑到山下小镇打了一壶。
王厨子不由大呼可惜,本想训他几句,可钟离早已跑得没影儿了。
山路崎岖,一夜风雨又浇得泥泞不堪。钟离浑然不顾,调动体内真气,将一身修为统统激发了出来,风驰电掣地疾行而去。
昨夜他不忍见封道然坐化在面前,一个人没落孤寂的走回了山寨,只是体疲神乏,又遭风雨浸湿了身子,使得心力交瘁。好不容易回到寨子,昏睡在了大门口,正巧被准备出来寻找的众人抬回了房间。
钟离望着那云遮雾蔽的落日渊,不免轻叹。其实以他的聪慧,早就猜出了封道然的身份。
只不过他不敢相信,自己一介草莽竟竟然与传说中的地府之主相遇,巧合之间还成了忘年之交,种种离奇之事,怕是说出去也都没人会相信。
山巅白雾迷离,水汽弥漫,比起往常浓重不少,晨光聚集在晶莹的露珠里轻舞摇曳,闪现出丝丝炫丽清辉。梦里看花,水中弄月,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朦胧之意。草木寂静,石土无言,山峰上哪里有半个人影。
钟离长叹一声,料来封道然真是道消身死,化作红尘黄土随流水去也。
他弯下腰来,向着封道然坐化之地深深鞠了一躬。不经感伤人世无常,岁月蹉跎,纵然是一界至尊,修为盖世,也逃不出命运的枷锁,终有长眠黄土之时。想到自己地府中一个小小人物,又有什么本事去撼天斗地,除了无奈也只剩无力而已。
突然脑中一道闪光,钟离眼前一亮,封道然不是还留下一卷《太阴万法真解》吗,上面记载了绝世功法,若是学成,何愁不能逍遥天地!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学成又怎样,这阎罗大帝那般厉害到头来也死在了自己跟前。
他来回踱步思前想后,脸色忽喜忽忧,纠结不断。踱起的步子徒然一顿,钟离扬起双手重重一拍,正声道:“人固有一死,大丈夫又有何惧焉!等我办完封前辈交代的事情,定要遨游天地一番。”
他当下挪到一边,盘坐在青石上,取出《太阴万法真解》小心翼翼地翻阅起来。此卷是阎罗大帝封道然一生心血,包罗万象,其中记录的妙法异术,非一早一夕能掌握,还需长期研读。
不过两大神通的吸引力实在太大,钟离瞄一眼就挪不开神了,寻思能不能学得一招半式。
刚刚一瞧,钟离就犯难了,“九冥离魂刀”文字艰涩,意义深奥隐晦,他仔细揣摩了半天,仍旧是一窍不通。而且封道然说过只有仙位修为才能加以修行,不然会被反噬而亡,所以他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眼。
其中道理钟离也知晓,突破到仙位境界,体内真气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做到长时间真气外放,聚气成兵,御敌制胜。
上万年来,五界昌盛,生灵演变,或为争斗或求长生,逐渐兴起了练气修真一道。时至今日,妖魔人鬼莫不推崇,修炼之士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前人根据修炼者的手段威能,便立定出了灵修、仙位、神位三大境界。
钟离如今便是灵修三重天圆满,初窥修真炼道的门径,说起来即使在灵修九重境界中也属于最无能的一流。距离突破到仙位,他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所以“九冥离魂刀”也没法修炼。
钟离老老实实遵从了封道然的叮嘱,不然以他体内那点微薄真气,强行运功,一招尚未施展铁定就已被吸成人干儿。
翻来瞧去就只剩下最后的“摄神御鬼大.法”,书中评价其曰“魂成天地,万物可御”。
地府也称鬼界,掌管生死轮回的空间,所以其民善驭魂魄鬼僵,法术怪异变化多端。钟离身在地府,多闻御鬼摄神法术的名目,未曾一见。他今日得宝,喜不自胜,于是捧起书卷就其法决揣摩参详起来。
沉醉书中半刻,不知人世几多时。
一股烟火之气入鼻,钟离缓缓回过神来,他沉浸于书,被“摄神御鬼大.法”的神妙深深吸引难以自拔,此番惊醒才发现日头都已过了正午,腹中一阵饥饿之感如洪水猛兽般爆发开来。
钟离把《太阴万法真解》小心地藏回贴身之处,思绪渐渐从无限玄妙中退回到了眼前,肚子“咕咕”直叫,看来还是先得祭一祭五脏庙才行。
空中飘来浓重的烟火气息,平常炊烟哪像这样,钟离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抬眼一望,险些吓得栽落山崖,东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正是龙虎山寨的所在。
莫非是山寨发了火灾?他越想越疑,心底发虚,一种强烈的不安笼罩而来。
落日渊乃是龙虎山中的一座侧峰,坐立于西边,与东边正峰上的龙虎山寨遥遥对望,相隔千尺,其间草木茂盛郁郁葱葱。
钟离提气狂奔,朝山寨直驰而去。行至半路,忽闻树荫林间有金铁乒乓的声响,他立马往草丛里躲藏起来。只见山腰处旌旗飘飞,大队人马堵在下山唯一的山道上,个个精盔亮甲,杀气逼人,手中兵器寒光霍霍。
钟离暗道不妙,定睛往挑杆大旗上一看,果然绣着一个斗大的“灵”字,这正是灵卫府军士。
地府广袤辽阔,人口繁杂,自第一任帝君便将其划分一百零八片区域,设立灵卫府进行管理。一府下辖方圆十万里山河,掌握一方生杀大权,平日里府城里作威作福,不知今日为何却跑到龙虎山这鸟不拉屎的荒山沟里来了。
钟离心中着急,贼遇官绕三弯,人家灵卫府的兵犊子都摸到自家门口了,他这个做贼的想绕着走也没路啊。何况山寨突发大火情况不妙,于是他不再多想,借着树林掩护继续赶路。
龙虎山正峰上屹立的黄木大寨正是火势延绵,多数房屋都已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焦炭。聚义堂前,热浪袭人,龙虎山众被数百灵卫府军士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伤痕累累耳目通红,衣襟上血迹斑驳,四周横七竖八的尸体,散落着残肢断臂,已然经历了一场残酷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