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打的山岩叮咚响,顺流直下,盖过卵石,铺成一条小溪,旁边又有青树长的繁茂,盖住大片光荫。
白木蹲在旁边,捧起一捧,往脸上泼去,只觉得清凉无比,十分凉爽。
“还是这河边的草肥。”他坐在圆润的卵石上面,满意的看着羊群争先恐后的抢着草吃,心里盘算着年底能卖几件新衣服出来。
“哞~~~”
随着一声沉闷的牛叫声,河对岸的树林里,一只肥壮的大青牛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白木耍着皮鞭,左看看,右瞅瞅,总觉这头牛好像在哪见过。
“哟!这不是刚才那小娃的牛?”白木开心的大笑着,嘴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看样子那小娃不在,不如牵着回去,嘿嘿嘿....”
大青牛也不怕生,径直走到白木身边,低着头,亲昵地拱着后者的肩膀,用粗糙的舌头可劲的舔着白木的小脸颊。
“住嘴!好臭!!”白木捂着鼻子跑远,不一会儿,又学着小女娃的样子骑上大青牛的脊背,手里舞着鞭子,嘴里高兴地吆喝着,驱着羊群向家赶去。听说今天家里有人做客,正好顺走这只牛,回去杀了吃,也算给爹娘长长面。
“羊儿羊儿要听话,明年找个好人家,不受苦来不受累,舒舒服服躺着睡……”
……
赵独活睁着双大眼看着满庭院的邻里乡亲,心里其实也是打着怵,但自从懂事以来受过无数的白眼、嘲讽和打骂,早就让他练起一身倔强又坚强的骨头。所以,他就站在那里,不卑不亢,小嘴紧抿,直勾勾的盯着坐在上头的刘十口。
“他叫赵独活,孤儿,父母走的早,就剩下他和他爷爷这爷孙俩了。同是姓赵,论起来,我和他家也有点情分,但,这小子犟得很,旁人说的话都听不进去。唉,也是苦了这孩子了。”眼看着刘十口眉头越皱越深,赵里明忙出口解释道。
刘十口打量了赵独活几眼,轻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来找我娘子!”赵独活故意提高了嗓音,小脑袋也仰的老高,攥着小手,像只斗败却不气馁的缺毛公鸡。
“你娘子?哈哈,小屁孩想女的想疯了,毛都没长齐,就出来找女人了。”
“是啊,这才多大,就想女人了?那长大后,还不得天天泡在女人窝里?”
村民闻得真切,全部哈哈大笑,时不时挖苦一下,和平常一般,都习惯了。
“就算你要找女人,也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你爹娘都没了,难道要你埋土半截的爷爷爬起来过来说亲事?”
“竖子不足教也。”就连一直安静坐着的书生,也不禁开口说道。
赵独活脸色通红,小手攥的发青,猛地回头,瞪着双通红血红的眼,怒吼道:“NMB!不准你个孙子说我爷爷!”
还在嘲讽起劲的那个人,瞬间变了脸色,抬起手掌就要扇向前者,恶狠狠的说道:“臭小子,你骂谁呢!”
“住手!”刘十口出声制止道。
那人听到,即将碰到赵独活的手猛然停住,转而变成用手指着,咬牙切齿的小声说道:“小子,等会我再好好收拾你!”
语罢,那人正要收回手,赵独活却早已抢先一步,只见他从怀里迅速掏出一把磨得铮亮的小刀,朝着那只手果断扎去。
“噗嗤。”
白刀入肉,发出闷响。
“啊!”那人吃痛,捂着被刀差点穿透的手掌,向后退去,接着,像是反应了过来,又几个大步向前迈去,面容狰狞。
“臭小子,敢扎你大爷我程山的手,今天我要是不要你半条小命去,老子就白混了。”
事情越闹越大,看热闹的村民虽很奇怪平时都老实巴交,让人欺负的小毛孩今天怎么了,敢拿刀子去扎人了,但也知道在今天这个场合上,不能再像平常那样闹下去,就都急忙上去阻拦。
“别拦我,老子今天要废了这个野种!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今天谁拦我,老子就跟谁急!”
第一次拿刀扎人,赵独活神情也是十分紧张,握着不停滴血的刀子的手在不停颤抖着,他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对着他面前站着的一群村民,五官紧紧挤扭在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来啊!!!”
他激动地似癫似狂,呲着牙,全身的肌肉绷起,眼神凶狠。
“对!我就是个野孩子!但是,从今天起!我!不!老子发誓!!谁要敢在老子面前提一句骂我或者我爷爷的话!老子就让他...”说着,将小刀对着程山,“就让他和他一个下场!!”
村民瞬间静了下来。
“他刚才说什么?”
“没听清啊,只顾得拉程山了。”
“好,好像是,‘老子,发誓,下场’之类的。”
“放狠话?啊?哈哈哈哈!”
一个人笑了,其他村民全部跟着笑起来。
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向他们这群大人放狠话?
是咱们傻了?还是这孩子疯了?
赵独活在原地愤怒了一会后,也跟着笑了。
泪,好咸。
他笑着模模糊糊地望向那个端坐在木椅上,有些害怕似得依偎在道士身边的女孩。然后回头擦了擦眼睛。
那是第一个让他无缘无故的开心和感到高兴的人。他看到她,就想笑,就想赖在她的身旁。
他们都说能永远在一起的都是拜了天地,洞了房的,是可以唤作娘子的。
是不是叫了你“娘子”,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可惜,不会了。
“啊!!!”
赵独活坚狠地提起小刀,冲向了前面笑的最欢的几个人。
此刻,他的心是滚烫而冰冷的,他只想在结束之前以最好的方式发泄一下。
吃肉!杀人!
小小的身躯在破旧不堪的衣服下面不在颤抖,阳光照耀在流下的泪水上晶莹剔透,好一个睚呲欲裂欲食肉,好一个至死方歇不罢休!
“滚!”
愤怒的程山一脚将他踹飞。
......
“先前那个小女娃背的是啥你知道吗?”白木骑坐在大青牛身上,小小的两只腿在上面晃来晃去。
大青牛甩着鼻子摇着头,对于“小女娃”这个称谓表示不满。
“原来你也不知道,不过听着文绉绉的,不像是教书先生讲的三书五经,倒像是刘道师嘴中嘀咕的咒语。”白木仰着头想着事情,前面羊群一边吃草一边慢悠悠的走着,偶尔嚼着草根抬头望向后面的人类,咩叫一声。
想着想着,白木就从胸口掏出一柄袖珍木剑握在手中,学着刘道师的动作在空中有模有样的比划着。
“将来我也要有一把趁手的兵器,最好就是剑,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然后去大山外看看有没有神仙。”白木提着木剑,跨着青牛,望向被大山遮挡住的远方。
大青牛晃起两只大牛角,后面的尾巴在轻轻的帮白木驱扫着飞虫。
“放心,以后若是飞黄腾达,少不了你的一份。”白木拍着胸脯,大大咧咧的打着包票,“就是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村子里倒是有几位武师,但也都半吊子货,学不到真本事,离那上天入地,一指断江差的老远,嘿,别说咱这穷地方没见过世面,村口那几位老爷子在年轻时候都是出去闯荡过的猛人,讲出来的故事那叫一个...叫一个什么来着,不管了,反正就是很爽,很向往的那种。”
说到这里,白木神情激动:“反正离家还有段路要走,我就和你这头牛说道说道,要不憋在心头里难受。”
前面的羊群似乎在嫌弃这里的草不够肥成,远处几只鸟儿起起落落,幽静的河水流向远方,只有大青牛在低着头默默听着。
“手摘日月星,覆手揽江河。一杆老船桨,何人能渡我。三山起东海,仙人亦奈何。吃定天下万万书,天上与我,一手之隔。”
“上来这个手摘日月星呢,传说是一个叫庄梦蝶的女子,手法通天,可以借助日月星的力量,来对抗任何事物。就那个北边那个深坑,叫...叫...叫‘无底’的,就是她跟北方一个大魔头打架的时候,一手招来天外陨石给砸的。那家伙,当真彪悍。”白木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如何招来的动作,就跟他当时在现场目睹似得。
“还有还有,这个覆手揽江河最对我路子,那人叫武客,就中原最大的江河,下面躲着个妖人,名字我记不清了。为了能够捉住他,当时武客就一只手,唉,你看,就是这样,一下子把下面的江河全都给揽了上来,真特么的潇洒风流。”
“南边的女泣湖,里面住着个成了精的魔怪,有天出来作恶,被一位撑船老翁一杆船桨给硬生生的砸了回去,啧啧,老了老了都特么这么生性。”
“还有西教的妖僧,誓要杀尽三千佛陀;一位道教的弟子,单枪匹马将被东海鱼人族抢去的镇教法宝所化形的三座神山给取了回来;还有那个吃书的怪人,牙口真好......”
清风吹过低漫草地,白木的声音随着青牛的离去,逐渐消散......
......
白庆福心里头堵得慌,今天原本是大喜的日子却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搅和成这样,好在村长和刘道师都坐在这里,也闹不出什么大的事情来。但是要和原先的心情比起来,那可真是糟糕透了。
刘墨倚缩在刘十口靠后的位置。她知道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嘴中所说的娘子指的是她,但看到那个小男孩依靠在墙角,嘴里还不断的往外流着血,心头的怒意也逐渐消散。
师父也不管管。刘墨生气的瞪着大眼望着一脸冷漠的刘十口。
在程海踹飞赵独活后,庭院中一下安静下来,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刘十口,毕竟在今天这个日子里闹出这样的场面,搁谁身上都会丢面。
刘十口就那样干坐着,看着众人都望向自己,索性练起了闭口禅。还是村长张望了几眼,随后站起打圆场,“今日,主要是,这刘道师收徒的大喜之事,莫要让顽固孩童坏了气氛,扫了兴致,来来来,大家就看在老夫与他同姓,且,同族的面子上,就此揭过,接下来,咱们还得忙正事要紧。”
“对对对!正事要紧,话说那白木怎么还不回,老白,你还不去找找!”
几个看起来眼尖嘴利的村民,接过村长的话头,又摆了几块“下脚石”,白庆田听后愣了下,急忙回应道:“噢噢!嘿,瞧咱这记性,差点把正事耽误了,呐个,顺生啊,快,去找找你小弟,把他给我揪回来,这个兔崽子就知道在外面野玩不回家。刘道师,对不起哈,让您等久了。”
白顺生听后立马拔腿就往外走,院里的气氛也随着众人的松气而不再那么僵硬,只有躺在角落里的赵独活,咽着血,低声呜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