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两重的金饼在李长安手里把玩着,裴青鳞想到这少年悲惨的身世,为了筹钱贿赂黄门监,应该一直很辛苦吧。
那边已有山寺童子捧来了两套崭新的僧袍,上面还有两串檀木念珠。
李长安拿起佛珠笑道:“知道么,其实这念珠最早并不是佛门的玩意儿,而是道门最先玩的东西。”
一颗颗的捏着佛珠,李长安摇头:“汉末时,道门大祖葛玄炼气时所用念珠,到了北佛南传时,佛门的弟子也开始用这东西了,如今道门少见,佛门倒是发扬光大了。”
两人都在等着怀山和尚,那位大和尚已经坐车前去侍郎府,以他的身份,如此主动去侍郎府做超渡法事,想来蒋侍郎求之不得,万不会拒之门外的。
“此珠也是有讲究的,这串叫做木子珠,共三十七颗,在北佛来说,得有点修行才能配带的。”李长安给裴青鳞看着串珠顶部那颗明显大一圈的白色珠子:“这是主珠,代表佛,穿绳即为法,其他珠子代表了佛门之三宝。”
“怀山那和尚所佩的叫做功德吉祥金刚珠,一百零八颗,主珠还是一枚佛骨舍利,这家伙……”
裴青鳞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李君,你是没话跟我说了?净说这些没用的。”
李长安的确算是没话找话说,只能苦笑:“有点怕你才是真的。”
裴青鳞脸色立刻沉下来,拂袖走到了一旁,显然,少年的话伤到了她。
包裹着这少女的外壳就像一层冰,她平日以冰冷的态度待人,却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吧,在大理寺这样的地方,做到少卿司命的位置,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李长安看着她曼妙的背影,轻轻走过去:“大人,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想求教。”
裴青鳞转身,又变回了那拒人千里之外的骄傲表情:“何事?”
“蒋侍郎虽是崔相一派的人,但无论资历还是功劳,似乎都不值得崔相如此看重呢,为何这次崔相亲自出头,直接派人拦住了我们大理寺的人?这可是不惜得罪大理寺的态度啊。”
李长安斟酌着字句,他也的确是奇怪,帝国中兴之势方起,自中和年间到现在,权势交替相扎,而尚书仆射这公认的帝国宰相一职,却一直是崔胤之把持,已是十年了。
能久居此位不倒,崔相此人必是谨慎低调之辈,为何这次如此强硬?
裴青鳞握着剑:“此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前蒋侍郎这样的角色,的确是入不了崔相的法眼,但听说两家最近关系走得很近,甚至差点结成了亲家。崔家公子与蒋四娘都已行过了纳采之礼,虽然好事未成,但有这份情意在,崔相出手帮着蒋侍郎也是题中之义。”
李长安恍然,又是笑道:“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门不当户不对呵,蒋氏虽也是书香门第,但比起清河崔氏,那可是差远了。”
虽然经过武周朝的多番打压,国教科考制度也已十分成熟,但直到现在,国教的根基依旧是几大士族门阀……陇西李氏、长郡赵氏、清河崔氏、博陵裴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
想到博陵裴氏,李长安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裴青鳞。
此时,马车声在山门外急速传来,不多时,怀山和尚已走来,对李长安低声道:“日落后酉时一刻就可入侍郎府行超渡法事了。”
他又沉吟:“小僧在侍郎府外看过多时,并未见任何怨气,府中静寂,蒋侍郎也未亲见,听说他和夫人都是病倒了。”
李长安淡淡一笑:“怨气不在侍郎府,大和尚不必多想,只需把我和裴大人带进去就好了。”
一日十二时辰,一时辰八刻,酉时一刻算起来就是下午五点左右,那时正是冬日太阳落山的时间。
李长安和裴青鳞提前下山,到了山下驿站时,天边骄阳已沉。
入得驿站,李长安很快换上了僧袍,捏着念珠好生等了一会儿,裴青鳞才穿着青色僧袍,慢慢走出来。
两人所扮的是佛门童子,还未正式剃度的身份,所以发髻都扎起,做了罗汉髻,只这裴青鳞唇白齿红,就算是一身僧袍也掩饰不住天生的清丽。而且青色的僧袍更衬出了她的肤色之美。
“这样可不行。”李长安绕着裴青鳞走了一圈:“大人这样太……太扎眼了点。”
“不要老是叫我大人大人的。”裴青鳞冷声说着:“我们既是伪装,还得有个法号才行呢。”
李长安点头:“吾早已想好了,既然伪装就得装得像点,西山寺和尚们的法号,怀字辈下是印字辈,咱们扮的是佛童,还得往下,这印字辈下是清字开头,我叫清一,那你就叫清妙好了。”
清妙……
正所谓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李长安是无心随口一说,听在裴青鳞耳中却是有些别的意味了。
“公子王孙,清歌妙舞……这家伙,是故意调笑与我吗?”裴青鳞心中古怪的想着。
李长安此时已在驿站炉灶中掏出了一抹炭灰,吹去表面的残渣,露出底下灰色的尘,他又去取来蜂蜜,水芹等一干之物,就在灶台旁,以清水为底,挤压水芹成青色的汁,再混入蜂蜜炭灰之物。
裴青鳞看得莫名其妙:“你在做什么?”
“稍做妆容,咱们得低调的进去侍郎府。大人天生丽质,帝都见过你的人也不少呢,万一被侍郎府的人认出来,那可前功尽弃了。”
李长安已经抓起一团灰青色的怪东西,在手里揉搓着:“来,清妙师弟,只需点缀一下就可。”
“我比你年长,该是你师兄才对。”裴青鳞生性爱洁,看着就皱眉后退,但李长安却是自己先涂抹起来,很快,他就变成了一个肤色发黄,愁眉苦脸的小和尚了。
易容术,裴青鳞也是知道不少的,有大神通之辈甚至能以气息修改面容,但谁也做不到用这灶后平常之物,就达到此般效果的,这可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她只能认了。
少年的手指在脸上轻轻揉着,裴青鳞心跳就加快,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男子能摸到她的俏脸的,上次有人尝试过,下场很悲惨。
李长安的手指已经来到了她的脖颈上,裴青鳞雪白的脖颈颤抖起来,咽着口水,一把握住他的手,颤声:“我,我自己来。”
外面又传来了那熟悉的马车声,怀山和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