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光启元年六月十五日,长安的乌鸦聚集,洛阳的牡丹盛开。
刚回到长安的百官都抱怨说黄巢的贼人逃离后的坊间留下了太多尸体,所以那些食腐而生的乌鸦怎么也赶不走,都吃得很肥。
远在洛阳的士子们却暗叹满园牡丹马上就要凋谢,而陛下自三年前“西巡”蜀地后已成惊弓之鸟,如今迟迟不愿动身回来,那是真的没福分一赏这天香夜染之色了。
但无论是长安还是洛阳,帝国所有大人物的心思其实都在另一处,那便是青州之南六十里外的一座小山谷,名狼虎谷!
深夜,山谷之内,三名将军正带着残兵搜捕帝国最大的敌人,那个搅乱了大唐整整五年,差点让帝国分崩离析的大魔王——黄巢!
山谷之外,也有三人,他们不是凡夫,亦非俗子,而是一僧,一道,一书生。
僧人一身月白僧袍,有着一双奇特的眼睛,眼瞳时而如莲开放,如同画中的鬼魅,但他的珈蓝衣上却有千佛之影,那是只有修得菩萨身才能现出的佛影。
道士的罗蓝法衣肥大而又宽松,自有包藏乾坤,隔断凡尘之潇洒。对道门来说,法衣道心本为一体,这道袍上郁罗箫台矗立其中,日月星辰游走其里,那又是何等的道心才能铸就?
书生佩青竹星巾,挥古松霞袖,除了这一身青衫,还有他发巾下斜插的那支笔,不知是何物所制,却能摇动明月之光,招揽群星之色,仿佛随时都要化为仙剑飞出,在苍穹上画出点睛的一笔。
三人并非同时赶到,却是一起抬头,看向了那座星门——那座不知何时出现,又不知为何出现的,恰好锁住了狼虎谷入口的星门!
星门矗立千丈之高,遥接苍穹之顶,其上铭文闪烁,流光溢彩。它并非是圆形的,而是轮状结构的一只球体,从最外层的银轮一直旋转到最内层的第九金轮。
星门之后,透过那些神秘的铭文,隐约可见一方天地,毫无生机的灰白世界。
僧人莲瞳中现出畏惧之色:“天魔之地!”
道士心跳的厉害:“果真是雷泽?”
书生拂袖昂首:“是与不是,进去就知道了。”
传言世间两千年才能出一位圣人,但天魔却时时刻刻都会诞生,若能踏入这星门之内,斩杀雷泽的天魔之子,或许又能为这世间带来千年的气运。
三人几乎同时抬脚,却还是书生最先进入,随后,珈蓝僧衣与罗蓝法衣一起飘舞,消失,衣袂之后带起了两道残影。
几千年来,从未有人真正进入过雷泽的天魔之地,也从未有人见过真正的天魔之子。
雷泽的世界是一片灰白,惨淡的灰白,即便是太玄之阳就悬在上方,这里的天空还是黑暗一片,星辰固然美丽,却也更多了几分清冷,踩在灰白的尘土上,无需施展什么御风术,就感觉轻飘飘的。
这里当然没有灵气,若没有大神通,光是冷热交替的剧烈变化,就能要了你的命。
书生猛然回头,骇然看到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星球就悬浮在身后,比太阳还要大,正缓缓升起在灰白世界的一线天外。
三人听不到彼此的呼吸声,也许根本无法呼吸,他们只看到灰白荒原的远方,一座环状山丘上,柔光正在亮起。
艰难地赶到环状山上,苍白的日光与深沉的黑暗在脚下拉出了一条深深的如沟渠般的阴影,而环状山内,那发光的物事包裹了一层薄膜,里面竟是一个男婴……
星门依旧锁住了山谷,山谷之内的三名将军正徒步而行。
士兵早已死光,战马在身后哀鸣,随后就是无边的寂静。
黑雾笼罩了一切,三位将军甚至连出谷的路都辨不出来。
“没想到我朱温一世雄心,竟要死于此地!”颌下留着短须的男子凄然而叹。
“朱三郎,你早就该死了!”手握沙陀一族的黄金弯刀,英俊的朱邪将军左眼如琉璃,傲然立于黑雾与狂风中:“我李克用绝不会死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苍天在上,可佑我平安!”
前方传来一阵不满的咳嗽声,两将对视一眼,都是带着期待追了上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李茂贞,如今官拜神策军指挥使,天下第一流的名将,或者他真的有办法可以逃出这个鬼地方。
然而李茂贞并未找到出口,他找到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金甲,正匍在山谷苍青巨石上的人。
黑雾逡巡在附近,仿佛不敢靠近,狂风也已消散,在这里可以清楚看得到苍穹的明月。
月光洒下,这趴在石头上的是一具尸体,身姿十分曼妙的女子尸体!
三位将军瞪起双目,不能置信的看着女子尸体上的金甲,以及她手中握着的那尊朱红玉玺。
那是百花杀金甲,那是伪齐帝国的朱雀玉玺!
“没想到与帝国苦战五年,让吾等追了十天十夜的大魔王黄巢,竟然是个女子!”李茂贞苦笑。
“吾还曾追随过她,却从未发现这个秘密!”刚被大唐封为尽忠侯的朱温也是苦笑。
来自沙陀的李克用已竖起弯刀,准备取这大魔王的脑袋,然后就咦了一声。
那死去的大魔王不但是个女子,还是位怀胎十月的母亲!
女婴就趴在尸体的怀间,并不是在寻什么母乳,而是在吞噬母亲的血肉。
即便是见惯了沙场惨烈的百战之将,看到这一幕也是面色苍白,不忍直视。
然后,他们又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一种挥不去,直接钻向鼻子,钻入心里的香味。
香味发自那尸体之上。
尽忠侯朱温甚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们都饿了……
距离狼虎谷最近的军队还在一百八十里外,青州之地多有流寇活动,各方势力的行军速度十分缓慢,所以山谷依旧安静而又荒芜。
不知过了多久,星门开始消散,消散的星门如抽离的雾气,雾气聚集成球然后散开,现出了三道身影。
三位将军蹒跚自山谷内出来,后面还跟着一匹马,尽忠侯小心护着怀里裹住的女婴,朱邪将军李克用神色凝重,而李茂贞正悄悄低头,吐出了嘴里的一块香肉。
前方,三道人影忽然从天而降,唯一幸存的战马惊得嘶鸣一声。
那一僧,一道,一书生自天而降,僧人双目血肉模糊,道人的法衣破开,靠近心脏的位置现出了骇人的十字形创口,而那书生,发巾之下的笔黯然断裂,身子软软的已经无法站起。
书生的怀里也裹着一个婴儿,是男婴。
三位筋疲力尽的将军,三名灯枯油尽的修士,相逢于这谷口,当雾气全部散去,彼此对望间,天边已现出了一抹微白之光……
朝阳升起时,狼虎谷内外随风而起了一场大火。
三位将军,一匹老马,两个婴儿,沿着山路蜿蜒前进。
他们一路争吵,吵得脸红耳赤,甚至拔刀相向,当行至洛水之旁时,却似是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扑通一声,湍流的洛水之上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即便是在六月温热的气候里,水还是清凉的,落入水中的男婴几个起伏后就不见了身影。
三位将军牵着马寻着洛阳的方向远去,只有尽忠侯怀里女婴发出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洛水浩浩荡荡,过京兆,行上洛,经熊耳山,横穿偃师之北,最后注入苍茫的渭河。正午之时,河中忽然现出了条条鳞鱼,随水浪而起,百条金鳞托起了那男婴,再沿渭河一路向北,终来到骊山脚下。
骊山林木翠秀,山势逶迤,远望宛如一匹苍黛骏马,正值夕阳晚照,整座山都沐浴在金色的霞光中,这里有洗过贵妃凝脂的华清池,也有戏过天下诸侯的烽火台,更有一座闭塞的小山村,村中只有一百户,合六百七十口人,隶属长安京兆府下万年县,名为长善里。
长善里虽处京畿之地,却不曾受过帝国任何重视,又因高山封闭,路途艰难,在这战火丛生的乱世,这里却如世外桃源,村民安居乐业,纯厚朴实。
婴儿是在长善里溪边柳树下被发现的,发现时已没有了呼吸,小手攥紧,双脚冰冷,脸色紫红。
村民们束手无策,终于等到里正大人来了,里正一看便跺脚:“快去找九先生!”
九先生并非是教书的先生,也不是尊贵的致仕老爷,却是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不久前才到这里定居,因为识得字,弹得曲,治得病,又自名九残,所以被尊为九先生。
婴儿送来时,九先生正弹着自己那只碧玉琵琶,面前展开了一页黄绸,上写着秘文之语。
“昨夜洛阳,幽州大都督哥舒曜陪夫人游盂兰会时,意外于洛池凉荷边得一女,据说那女婴出现时,本已凋谢的天香牡丹不但活了,还整整开了一夜……”
九残反复看着黄绸上的字,微微叹息:“这是圣人之造化啊,莫非过了两千年,这世间真要生出一位女圣人了?”
还在思索此事,村民们大呼小叫着涌进山院,里正大人捧着婴儿,说着发现这孩子的事。
九先生心不在焉,只瞥了那男婴一眼,便道:“留下吧,活得活不得,只看他的造化了。”
这一夜善良的村民都在揪心着那可怜婴儿的生死,有几个老妇人便念起佛来,雄鸡唱晓之时,那男婴还真活了,双眼睁开,发出响亮的哭声。
九先生终于走过来,脚步还有些急促,她是被婴儿的双目所吸引,婴儿双目所对的铜镜上,正倒映着一片如莲开放的光晕。
轻抚男婴双目,她现出震惊之色:“北佛玄幽,大道莲瞳?”
倾听男婴心跳,她脸色愈发凝重:“昆仑天师,罗浮道心……”
再细细查看,又似有一缕天地般傲然的气息,正在男婴混乱的经脉里流淌着,如同天生的血脉,又像是亘古的传承。
“这是……国教陈寡言的天地正气?”
在九先生记忆里,大唐国教的陈寡言绝对是天才中的天才,一身天地正气更是被称为最接近圣人的修为。
现在,这婴儿得到了佛子的双眼,天师的道心,还有国教那位天才的气脉,却……仍旧无法修炼!
沉默一会儿,美丽女子冷漠拍着男婴肥肥的小脸:“或者我看错了,但有股意念的确吞噬了这婴儿本身的灵魂,又无意间破坏了他体内的经脉结构,可惜,可惜,真是可惜……“
连续三个可惜,是发自内心的,若不是三样至宝早与婴儿血脉相连,命数天定,说不准这女子会不会强行夺走这一双眼,一颗心还有那一团气。
“可惜这世间三大强者的馈赠,并不能让你得到多少好处……认命吧。”
男婴大大的眼睛转动起来,似带着几分迷茫,然而婴儿的大脑并未发育完全,某些记忆未能解开,所以他现在能想到的事情,无非是喝奶和拉屎而已……
骊山脚下放养的羊有着灰色的角,黑色的蹄,体形高大而又耐劳,村人便称之为“灰耳大羊”,因为吃的是牧马的褐草,所以羊奶异常腥膻。
男婴喝的就是这种羊奶,最初的日子他每天只能摄取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都吐了,后来渐渐的,他吃得越来越多。
村里其他同龄孩子还未断奶时,他已能在屋子外跑来跑去,每天甚至还能吃上一碗北方的黄粟米,村里人一开始还惊叹不已,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春日的野枣花在夏日结出了暗红的果实,干瘪而又酸涩,夏日的果实在秋天洒落大地,到了大雪封山之时,埋在雪里的酸枣就意外的红透软绵而又香甜。
一岁的男孩就在雪里挖着红枣,挖了很多,带回去后用石子碾压,剥出核后装入陶罐,洒上一点东家陈大娘自酿的醋,再放点西门柳三娘家熬的蔗糖,封上罐口后埋入雪中。
来年春日解冻后挖出,陶罐中的枣子酸甜可口还带着冰雪的味儿。
两岁的男孩把这陶罐吊入水井中,到夏日取出,便成了稀罕物儿。
北街的李猎户最爱这物,便以春日所猎的四张鹿皮,两只野牛角来换。
九先生只默默注视着这只有两岁的孩子完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笔交易,赚得盆满钵满。
九先生便开始教他开蒙认字,认字自然是从自己的名字开始。
“天下最贵之姓为李,天下最富之城为长安。”
男孩便有了名字,李长安!
但村里人还是喜欢称他为七郎,因为这条街上所有孩子里他正排在第七,两年间,街上又生了五个孩子,可没有一个能养活的。
七郎学得很快,字是一念就会,只是不喜欢毛笔,总爱用鹅毛沾墨书写,而写的字极其难看,更是每个字都会缺少笔画。
九先生对此不置可否。
三岁那年的春日,李长安已把《蒙求》,《千字文》还有《兔园策》这几本开蒙书背得滚瓜乱熟,字还是很难看,却是写得越来越熟练,也不会再出现笔画短缺的怪字了。
但九先生从未教授过他修行的法门。这真是奇怪,九先生无疑是有修为的,而且这世间那么多修士,即便是山里闭塞如此,七郎也偷偷见过北街的张猎户在山中引气吞吐的情形。
奇怪的事本就太多,就好像这美丽的九先生名字却叫九残,而且不许七郎唤她阿母或阿姊,非要喊她阿父!
这一日李长安正把玩着两张鹿皮换来的那只猎弓,九先生就唤他进屋,珍重地取出了一卷书。
薄薄的一卷,写在不知名丝绸上的帛书,字密如蚁,用银线拴住尾部,保存的十分好,只是展开时就看到了帛书间干涸的暗红血迹,以及几处被烟火熏坏的破洞。
三岁的李长安看到这卷首自上而下所写的《罗织经》三个字的时候,大大的眼睛里现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似是很意外,又很兴奋的样子。
《罗织经》卷首只有一句话。
“以一人之心,谋万人之心!”
“这句话的意思,一个人的欲望要想成功,必须要挑起千万人共同的欲望,呵,如黄巢区区一个盐贩子,竟然谋逆为王,为何能成?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世间千万人都想反,而他只是顺应了万众的反心罢了。”
“就从观心卷开始吧,须得背熟了……”
李长安就开始默默背诵第一卷:“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岂可信乎……”
若有疑难之处,九先生必细细讲解,而书中的每句话她都能举出数个血淋淋的例子来。
九先生绝口不提这《罗织经》是何人所作,更没有解释这书中的阴谋诡计,构陷之术有什么用处,七郎却也从未问起过,好像他本就知道一样……他也的确知道。
到得四岁,全卷罗织经已深深读透,闭目随手所指,无论哪章哪节,都是脱口而出。九先生却道:“学而致用,还得十年之功,用而纯熟,得需三十年历练,炉火纯青,那得一辈子。”
九先生又取出了一箱书,这是很少见的“册书”,以牛针穿纸,用麻绳固定,相对这个时代来说,绝对是最为先进的订书方式。
册书的质量也是极好的,是在徽州黄宣纸的基础上打上一层蜡,又秘制后的纸张,历经多年,依旧保持着光泽和弹性,还带着一股蜜蜡的芬芳气味。
册书无名,共分九卷,每一卷都厚如案板。
第一卷为僧人卷。
这一卷记载的是天下各寺僧人的名字,身份,年龄,喜好……甚至包括优点和缺点。卷中所记之僧被分为了九品,九品最低,一品最高。
李长安看到的第一位僧人法号怀山。
“怀山和尚,长安西山寺出家,年少通读百经,擅辩论,定为僧中九品,中和四年,与平康坊某妓通之……”读到这里,男孩诧异抬头。
“通是通奸的意思!”九先生淡然:“和尚通奸是犯了大罪过,这是怀山和尚最大的秘密,如今他已是西山寺的讲经首座了,出入都是豪贵之家,名气大得很。”
再翻一卷,为乐坊卷。
“水仙阿姥,魏佳之女,韦氏之后,宪宗昭文年间人,擅云韶之剑舞,公孙大娘后,帝国第一剑舞者……”
下面还有道士卷,士子卷,世家卷……。
七郎最后翻到了《市井卷》,看得津津有味:“赵渔翁,擅钓鱼,长安城外河边独居,钓术天下第一,定为市井八品……”
“世人并不知这渔翁的厉害,是北司掖庭局的一位探子无意中发现的,赵渔翁如今应该还活着。”
九先生说到这里手抚九卷册书:“这些,全都背下来!”
“但我背这个有什么用?”
九先生戒尺抬起,打在了七郎头顶:“蠢物,我问你,若是某位贵人忽然想吃四腮鲈鱼,求而不得,而赵渔翁远在城外,根本不知此事,那位贵人便在城中悬金千文求之,你该如何?”
李长安恍然:“只要找这个钓鱼无敌的赵渔翁就可以了。”
“赵渔翁要是不答应呢?”
“这卷上说他最爱绿蚁酒,但家中贫寒,根本喝不起。我可以花十文钱买酒,请他钓一条四腮鱼,然后再去换得千文赏金。”
九残微笑:“现在明白这些东西的用处了么?”
明白了!
李长安对这九卷书册充满了兴趣,相比学习罗织经的繁难,这次只用了半年就熟烂于心。
九残每隔月余就要出去一趟,回来时,那九卷书上又会添上几个名字……
五岁冬日,天有异变,大雪封山。
积雪已把长善里唯一的出口封死,九先生每日都站在积雪与山脉交接之处,脸色阴沉的看着外面。
虽只有五岁,但李长安还是比那些安居于此的善良村民更为敏感,他隐约觉得,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了!
某夜子时,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了山村的寂静。
村中实力最强,也最为勇武的北街李猎户身中十七箭,惨死于村口柳树下。
一支血笔切开了夜幕山岩,一张火符烧融了月下积雪,一只佛珠击断了村口柳树。
十二黑骑呼啸而来,星光颤抖,月色逡巡,他们俱都是黑衣黑甲,黑巾覆面,领头者却是手持七尺巨剑,剑光闪过,刃上铭文现出“天佑”二字。
十二骑从村口北街杀入南坊,所过之处,寸草不生,血流成河。
西坊间,孤院里,九残正背着七郎,快步来到水井前,弹指破开井盖,积雪飞散,九先生放下李长安,纵身入井,然后飞身而出,手里却提着一张渔网。
渔网中,赫然是五名死婴,五名被蜡封住的死婴!
两年间,街上又生了五个孩子,可没有一个能养活的……
李长安脸色苍白的看着这一幕,咬紧了嘴唇。
九先生手中现出了一道古怪的符,金碧之色,上有弯曲难懂的符文,那就是传说中的昆仑道符么?
金碧之符已在她的掌心擦起,火光一闪,四散而飞,符光落入五名死婴身上。
更为恐怖的事发生了,五名死婴拥抱于一起,在符光笼罩间扭曲变化,最后赫然化为了九残和李长安的模样。
九先生冷酷而又迅速地为这僵尸般的两人换上衣物,那边黑甲铁骑已经杀来。
九残抱起李长安,感到了这孩子冰冷颤抖的身子,微微叹息,再次跳入井中,井盖轻轻合起,那散落的积雪飞卷起来,再次铺满井盖。
九先生抱着七郎就贴在井边。
许久之后,似有两声模糊的惨叫传来,然后是战马嘶鸣之声。
黑暗中有人在说话。
“禀!长善里六百七十四口已绝,方才那女人和男孩是最后两人了……”
深沉而又悲哀的叹息声传来:“今夜吾等都是罪人!”
“……密报天魔之子未死,就藏匿于此处,我们又分辨不出到底是谁……这也是无奈之下而为天下除魔,何罪之有!”
“天魔之子只有一人,但这长善里百户六百多口,却都是我大唐的子民啊!”
马蹄声和叹息声同时远去。
许久许久之后,井盖打开。
长善里已被火焰包围,四周厚厚的积雪正在融化,与鲜血融为一体。
五岁的男孩跪在地上,跪入雪中,跪入那渗入鲜血而变得红艳的雪中,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忍住泪水。
铁马金戈行过之处,血流残骸遍地可见,长善里六百七十四口人,人人都亲切地喊过他七郎,而他也记得每个人的名字。
天魔之子么……
“天命要你为魔,所以这世间所有人,无论是国教,道门还是佛门,都视你为敌,这就是你的命!”
五岁的男孩用血擦去泪,报之以沉默!
……
……
走出这血山火海,九先生眺望远方之地:“想报仇?想活下来?想逆天改命?孩子,你得忍,你得等!”
她牵住了七郎的手:“大隐必要隐于市,你不是很想看看帝国的长安么?”
这一年,大唐昭烈王即位,改元天复,自称昭烈帝君。
这一冬,幽州某个天才女孩以五岁之龄修成感微境,入道门昆仑继续修炼。
这一夜,九先生带着七郎走进了帝国万世盛华的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