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第十日了。
卫祈站在院中,回转身的时候总会看到她倚坐在窗边,出神地看着院中的景物,他很确定她看的不是自己。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很像,之前某段时间的自己。或者说,现在站在院中的自己。
大概也是个伤心人,卫祈暗想着,她只说自己叫靳羽,别的什么都不说。赵艾儿难得有了同为女子的朋友,对她倒是很亲近。但朱昆对她很持怀疑态度,毕竟想要卫祈命的人也不是少数。或者是孔家,或者是三公主,或者是别有用心的人,只要他死,总会引起一些风波。
他对自己的身份真的感觉到很疲惫。他开始想念前世的世界。他有不能诉说出口的过往,也有无法诉说出口的悲伤。
“三哥!三哥!”赵艾儿从院子外冲进来。
卫祈到燕北郡时,程叔父和赵艾儿便住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有两个厨娘仆妇和一个守门的小子。简简单单的,就如他们的生活。
“嗯。”卫祈摸了摸她的头,小丫头骑射都不错,只是性子太过活泼好动,让程叔父很是头痛。
赵艾儿跑得气喘吁吁,翻着白眼缓了半天气才断断续续道:“叔父……叔父说不去……山上了……”
卫祈好笑地看着她:“我早知道了。”
程叔父本打算趁天气好的时候再上一趟山去张黑子那里拿货,结果接到张黑子传下来的消息,今年的山参,张黑子不出手了,因为他的侄子要下山来开铺子做买卖了!
卫祈早些时候就劝过程叔父不要再做生意,上一趟山危险且辛苦,再则,卫府里送来的银钱,已经足够他们开销。所以对他们来说,这个消息影响不大。但是对燕北郡其他的参行来说,张黑子的这一举动却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损失。张黑子算是雪原山脉最大的参商,燕北郡往各地售出的山参,有近八CD是张黑子手里出去的。所以众多靠着从张黑子手里接货然后倒卖出去的参行坐不住了,纷纷抱怨这张黑子留在雪原山脉坐山大王有什么不好,要跑下来跟他们抢生意,也更是对那传言中的张黑子的侄子多了几分好奇。
“三哥,你到底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呀?真没趣。”赵艾儿不满地嘟囔,片刻又闪着眼睛笑嘻嘻地说,“你肯定不知道山参大会的事情!”
“山参大会?”卫祈皱眉问道,他确实不知道什么山参大会。
“张黑子的侄子要下山来开一家参行,开业那天要举办一个山参大会,一是为了展示他们手中的几支山参王,二是为了确定来年山参朝南方出货的下家。”程叔父跟在赵艾儿后面进了门,看着小丫头摇摇头。
卫祈沉默了片刻,道:“他让燕北郡大部分参行都没了货源,人家怎么会把自己手中的客源白白给他。”
“祈儿说得极是。”程叔父点点头,“但是商人逐利,肯定会有外地的商行自己送上门的,之前我供货的几位老板就已经向我打听着了,看样子是要自己去跟张黑子做生意了。”说罢叹息了一声,他虽比不得那些大参行,只靠着张黑子的照顾赚些差价,但总归做了这么十几年了,舍了生意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还想这些做什么,三哥早让叔父歇着了。”赵艾儿笑着摇着程叔父的手臂说,“以后艾儿赚钱养你。”
程叔父拍拍她的头,欣慰地笑了。
卫祈不自觉地又回转身朝西厢看去,窗户已经放下了,窗前的人也已经不见了。
赵艾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丢开了程叔父的手:“我去看看靳姐姐。”说罢推开了西厢的门大喊着:“靳姐姐!”
靳羽倚坐在窗边,看着推门而入的赵艾儿,微微一笑,柔声道:“艾儿。”在这里住下已经十日了,整日里她都躲在屋里不出去。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也知道朱昆对她不太友善,程叔父和赵艾儿对她倒是和蔼,另外那位眼中根本就没有她这个人。其实每日里她也见到他立在院中,孤寂的背影如梅树一般肃穆。
“靳姐姐,今日可感觉好些?”赵艾儿挤到她身边坐下,“若好了,我们去骑马去!”
靳羽轻轻点头:“过些时日吧。”
赵艾儿拉着她的手:“那可说定了!我这几天闷死了……”
靳羽听着赵艾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着也不言语,余光似看到卫祈跟程叔父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程叔父跟卫祈看了赵艾儿在靳羽房里玩耍,心里想着一直以来家里总归是缺了女人,也让赵艾儿缺了玩伴,才变成这般男孩子作派。这会子有了靳姑娘,希望能把她带得温柔一些才好,过两年这孩子也该出嫁了。
“叔父,过几日的山参大会,我们也去看看吧。”卫祈突然道。
“嗯?”程叔父先是愣了一下,道,“我们又不接生意了,再说,你对这些事情不是一直没什么兴趣的吗?”
卫祈想起赵艾儿刚刚那句“闷坏了”,这几个月,除了跟他去打猎,为着她的安全,他都一直拘着她的出行,嘴角微微漾起了一丝笑:“看看热闹也好。”
程叔父想了片刻,点点头道:“也好,山参大会是要帖子才能进的,我要张帖子也不是难事,张黑子这点面子还是要给我的。”
“叔父跟张黑子,到底有些什么过往?”卫祈随口问道。
程叔父咧嘴一笑,低声道:“我跟那张黑子是在妓院打架认识的。不打不相识,他与我性子相投,见我孤身一人无所事事,便让我拿些山参下来倒卖。后来我接了致远两兄妹同住,他又多给了我一些货。我每两个月上山一次,也为着同他喝酒相叙,叔父这辈子,受他照顾颇多。”
“叔父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卫祈调侃道,“不过,这张黑子,倒是个性情耿直的人物。”
程叔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年轻那会子的事情了。”
卫祈笑笑,想起去岁的这个时候,他也同李骑山几个在添红坊打过架,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慕玉露,若是知道后事,卫祈会毫不手软地当场斩杀了她!只可惜万事没有重来的机会,要是可以重来,他第一件想重来的事情就是当时带着胜雪一起去安阳。
想起胜雪,卫祈心里有些微痛。
山参大会那天,赵艾儿非得拉着靳羽一起出门。卫祈没阻拦,朱昆也不好开口说什么。一行人由程叔父带着去了城西的白府。
“为什么是白府啊?张黑子不是姓张吗?而且我们为什么不去张记参行?”赵艾儿话特别多,一路上都说个不停。
“张黑子的侄子姓白,这山下的参行虽然用了张黑子的名头,但主事的却是他侄子。这府邸住的自然是白家人。”程叔父笑眯眯地摸摸赵艾儿的头,“这山参大会啊,邀请了城内和附近州郡的大商行的老板,参行只是店面而已,地方太小了,哪里容得下那么多客人。”
到了白府,府门口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正在迎接来客,见了程叔父也笑得亲热:“程老爷,家主也下山了,吩咐过你若是来了,就先去见见他。”
程叔父回笑道:“没想到你也下山来帮白少爷了,那就有劳张管家带路了。”说罢又吩咐卫祈几个跟着白府的下人去寻着位置坐好,等待一会儿的山参大会,然后跟着张管家走了。
卫祈几人跟着白府仆从入内寻了位置坐好,赵艾儿借口要去净房偷偷溜了出来。她自小就从叔父嘴里听到张黑子的名字,早就好奇得不得了了,之前她本想跟了叔父去,但是程叔父肯定不会同意。这会儿她悄悄溜了出来,想一个人溜到内院里去看看传说中的张黑子,是不是满脸络腮大胡子漆黑大脸的壮汉子。
张黑子人不如其名,既不黑,又没有大胡子,相反他面庞白净,满身的书卷气。程叔父进了屋子,就朝当中坐着的张黑子行了一礼道:“张将军。”
张黑子扶起他,道:“程侍卫无须多礼。现在在山下,你我还是小心注意些好,唤了名字便罢了。”
程叔父抱拳:“那属下就无礼了。”
张黑子招呼他坐下,道:“这么多年,你月月送了消息上山,也是极为辛苦,日后有了消息就送到此处,我留了张四在此。”
赵艾儿身手灵活,躲过了不少白府里的下人,东窜西窜竟让她到了内院,对着一条分岔的走廊正疑惑间,她听到身后穿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向左是我的院子,向右是厨房,你要去哪里?”
赵艾儿转头,只见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立在自己身后微微笑。
她二话没说,穿过少年往回跑了!她虽然稚气,却不笨,明白自己遇上白府里的正主儿了,要是人家生了气跟她计较乱闯内院的罪怎么办,这会儿还是逃回三哥身边比较安全。
白奕飞看到那个落荒而逃的女孩子,不由得轻笑,呆在山上已久,每日里面对的大部分都是些汉子,难得见到这么有趣的女孩子。他向左继续前行,进了张黑子的房间。
张黑子和程叔父见到他进门,立刻低头行礼:“少主。”
白奕飞点点头,径直去了主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