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疏疏的树林,枯枝斜插在雪地上,尽管阳光刺眼,却还是化不开这浓浓的寒意。远处茫茫雪原,天地仿佛练成一线。
她躺在雪地上,动弹不得。枯枝上的雪屑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打在她的脸颊上生疼。
疼?她的四肢都快没有知觉了。被丢弃在这雪地上,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
微眯着眼睛,她努力吸了一大口空气,再一点点吐出,胸腔里一阵刺痛。他的那一掌,终究是伤到了她。难道自己就要这么死在这里吗?眼皮发沉,她闭了眼睛,心里全是绝望。满满的绝望,就如这铺天盖地的雪,袭得她永不能翻身。
“三哥!三哥!快来!这里又有具尸体!”有些稚气的女声。
求生的欲望让她努力睁开了眼,一张鼻尖脸颊通红的小脸出现在上方,两颗眼珠子犹如玻璃珠一般晶莹,头上戴了白色的兔绒毛帽,皱着的眉,嘟着的小嘴,细细地在打量自己。
她张嘴,努力了半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没有死啊?”女子惊喜道,大喊着“三哥,三哥,快来啊,她没死呢!”
再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的脸,冷冷的如刀刻的眉眼,冷冷的如冰雕的表情,冷冷地看着自己。
女子帮她拍开身上的雪:“你运气真好,遇见我跟三哥出来打猎,不然的话,你就会活活冻死,跟之前那些尸体一样。”然后转头望向身后又喊道:“朱昆,把三哥马上的酒囊拿过来。”
一个精壮的汉子快步过来,手里提了一个牛皮缝制的酒囊,塞住酒囊的竟是一颗玉色的象牙子。
“三少,艾姑娘。”朱昆将酒囊递给赵艾儿。赵艾儿接过来,想扶起女子,但力气太小,她偏了头道:“三哥,你帮帮我。”
卫祈看着脚下的女子,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整个人淡薄得就如一层雾气。他扶了她坐起来,浑身冰凉僵硬,接过赵艾儿手里的酒囊喂了她一口,她十分艰难地吞咽着,被辛辣的酒气呛得脸上有了些红晕。
“她冻得有些厉害,三少,还是尽早回城找大夫比较好。”朱昆看了一眼女子,建议道。
卫祈点点头,双手横抱起女子,大步朝远处栓马的地方走去。赵艾儿指挥着朱昆拿好自己与三哥打来的猎物,也蹦蹦跳跳跟在了卫祈身后。
她感觉到自己被抱起,一股暖意从身边的男子怀里传来,却又感觉隔得很遥远,让她忍不住哆嗦着,想获取更多的温暖。
卫祈将她抱上马,用自己身上的皮毛大麾裹住了她,然后双腿夹马,奔驰在茫茫雪原之上。
“谢谢。”她吐着气音说。
卫祈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女子,冷冷地道:“不用。”
这是她见到他,他说的第一句话,她这样想着,然后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救了她的那位“艾姑娘”正托着腮在床边看着她。
“你醒了?”赵艾儿笑眯眯地,脸圆圆的,右边嘴角一个小小的酒窝,看来特别可爱。
她感觉身体由内至外一股暖意,只是胸间仍旧有些刺痛,微皱了眉头。
“你断了一根肋骨,大夫替你开了方子,朱昆熬着药呢,等会儿给你端过来。”赵艾儿倒了一杯热乎乎的茶汤,扶了她的头,喂她一点点喝下。
“这是哪儿?”她沙哑着声音问。
“这是燕北郡。”赵艾儿眯着眼睛笑,比屋中炭盆更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很舒服,“这里是我的家。”
“燕北郡……”她喃喃道。
云州燕北郡,大周最北边的城郡,翻过雪原山脉再往北去,就是极寒的蛮荒无人地。此地原属北齐旧域,十九年前齐灭,北齐五州三十一郡划归进大周版图,燕北郡也成了大周属地。
卫祈站在庭院中,这小小的院子,还没有他在京都卫府里住的院子一半大。没有亭台楼阁,没有假山流水,院中只有几树腊梅而已。他来到燕北郡,已经五个多月了。过往的一切,比前世还让他觉得模糊遥远。
“三少。”朱昆端着药从厨房出来,看见少爷又一个人站在院中。
卫祈转回身,点点头。朱昆端了药敲了西厢的门,赵艾儿开了门露出小脸,接过药对着卫祈道:“三哥,她醒了呢。叔父回来了吗?”
卫祈看了看天色:“该回来了。”
朱昆见赵艾儿端了药进门,才低低对卫祈道:“三少,她会不会是京都来的?”
卫祈摇摇头:“他们只想杀了我,派人到我身边做什么。”
五个月里,已有数十次的刺杀。赵艾儿见过的那些冻死的尸体,实际都是卫祈和朱昆剑下的亡魂。
“若真能杀了我也好。”卫祈淡淡道。
“三少!”朱昆急道。
“说笑而已。”卫祈看他一眼道。
朱昆怔住,他自然知道少爷不是说笑,每次遇敌,少爷都如拼命一般,若不是有赵致远的叔父和妹妹,少爷恐怕早弃了生志了。
“祈儿。”一个身材有些魁梧,长相憨厚的中年汉子推开院门进来,肩上负了一个不大的包袱。
卫祈见到他,淡淡地打了招呼:“叔父。”然后随程叔父进了屋子。
程叔父取下手中的包裹摊开,里面是几支山参,他有些惋惜道:“前两日雪太大,我没能去得了张黑子那儿,只在山脚下几户人家那里收了几支。张黑子那儿的货接不回来,商行几位老板催得急,过些日子又是郡守大人的寿辰,得备支好参送去才行。”
卫祈看了看那几支山参,有粗有细,成色不算极好,想到这几日天气确实不好便道:“我替叔父走一遭吧。”
“那怎么行。”程叔父摇摇头,“莫说你没去过不清楚上山的路,若遇见滚雪,一个不好,是要人命的。况且祈儿,这些日子,叔父跟艾儿已经多受你照顾了。”
“我与致远情同兄弟,替他照顾叔父跟艾儿是应该的。”卫祈道。
程叔父听他提起致远,心内也有些伤感,道:“过几日天气好些,我自己再走一趟吧。”
“叔父!”赵艾儿推开门冲进来,搂住程叔父的脖子撒娇道,“叔父,让三哥去吧,带着我一起!我还没去过雪原山脉呢!”
程叔父一向拿她没办法,但在此事上却还是坚持:“上山的路不好走,而且山上天气多变,你且乖些,别添乱了。”
赵艾儿嘟着嘴巴:“叔父疼我都是假的。”
程叔父敲敲她的头:“可是胡说了?叔父不疼你还有谁疼你?”
“还有三哥!三哥疼我,三哥带我打猎呢!”赵艾儿不无得意地道,“我们还救了人回来呢!”
“又打猎去了?”程叔父皱皱眉,“救得是何人?”
“呀,我忘记问她名字了呢。”赵艾儿道,“她只问了这里是哪里,我说是燕北郡,她便闷闷地不再开口了。”
程叔父不是赵艾儿小孩心性不懂事,是知道京都旧事的,于是向卫祈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卫祈会意,摇摇头道:“没事。”
程叔父这才定了心,又笑眯眯地哄赵艾儿去了。卫祈留下二人,出得门去,朱昆靠近了低声道:“府里又送东西来了。”
卫祈还是一副清冷的样子:“信呢?”
朱昆从怀里掏出信递上便下去吩咐厨娘和下人们收拾卫府送来的东西。卫祈接过来径直回了房间。
卫府每个月都会给卫祈送上些吃穿用度银钱之类的,随着而来的,还有卫秀儿每月一次的信。虽然卫祈从来不曾回过,也不曾让卫家的仆从带只言半语回去,但是卫秀儿还是坚持着写信给她的三哥哥,说些京都趣事和家里琐事,或是替李骑山诸葛羽带几句问候。
被流放北疆,若是平民,便会被带去幽州采石场做苦力,碍于他身后的卫家,无人敢真的押他去采石,便放任他在北疆四处游荡,只要不出幽云二州便可。卫祈则选了燕北郡落脚,原因无他,只因为这里是赵致远的故乡,这里有他的叔父和幼妹。
程叔父与赵致远两兄妹其实并无血缘关系,他本是北齐旧民,据说当年赵致远父亲伐北,曾一时善心留了他一命,而后战争结束后没多久,赵致远父母逝世,加之他父亲家族那一脉在战争中尽数牺牲,独独留了两兄妹。程叔父此时出现,便一力抚养了二人,还送了赵致远进京,靠的全是上雪原山脉收山参倒卖。
雪原山脉海拔甚高,山顶常年覆雪,树林密立,奇珍异兽,人迹罕绝,除了一些靠山吃山的猎户,其中张黑子就是最大的山参商,甚至在雪原山脉上划归了一片范围,别的参商不得靠近。而程叔父不知道怎么就投了张黑子的眼缘,每年张黑子手中的三成山参,都是留给了他。
卫祈拆了信封,一字一句地看了信,半晌合上信纸,微微有些出神。
信上卫秀儿道,楼迦诸国对大周宣战,皇帝点了大皇子为征西将军,率军去西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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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家事情真多。但是君君尽量不会断更的,若是哪天断了,也会补上的。看官们放心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