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在这北极光绽放的夜空下与她结合，爱护她，尊重她，理解她，安慰她，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贫穷或是富有，成功或是失败，都会像爱你自己一样爱她，始终把她的名字放在你的名字前面，直到离开这个世界。”麦佳的眉宇间闪烁着期待，故意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仰着头问我。
“我当然愿意。”
“那你发誓。”语气三百六十度反转，麦佳开心地朝我眨了眨眼睛，双手托着下巴提高音量道。
“我发誓。”
“喂，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发誓？好没诚意！”
“你又不是上帝，看着你的眼睛就不叫发誓了。”
“可是你是我的信徒啊，看着我不叫发誓叫什么？”
“放电……而且是高压闪电……”我的声音显然平静得波澜不惊。
为了证明她对我的回答十分不满，麦佳微微一笑，开始对我一顿拳打脚踢。越喜欢，才会越放肆，才会越真诚，才会越发自内心。
麦佳的性格开始有所改变，变得不再那么安静，不再那么冷漠，不再那么直言不讳，而现在的她更多是可爱，天真，充满期待，或者说像个初入世事的孩子。会经常性地一个人咯咯傻笑。
那时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上帝也有很多改变不了的东西，原来爱情可以改变一些上帝所不能改变的东西。
手里举着一杯红酒对自己说：唯夜空与姑娘，与风景与愿望与真理与自己不能辜负。
……
当手术室大门关上的那一刻，竟然第一次理解“命悬一线”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医生说麦佳的身体情况并不乐观，由于遗传体质的原因，可能大人和孩子都会有一定危险。我态度坚决，向医生表达了大人比孩子要重要一百倍，医生点头后朝我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身匆忙离开，只留下句：我尽力。
记得去年和麦佳在圣诞老人邮局的时候，她背对着我神秘兮兮地写了一封信，写好后在我面前得意地晃了晃然后丢进邮筒。我问她信中何事，所寄何人？她回答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伊人何在？”
“在水一方。”
……
麦佳和圣诞老人拍了合影，还和很多外国的小朋友合影，赠送礼物，她是那样的开心，仿佛忘记了一切。我们和那些孩子一起许下心愿。
前不久，躺在我身边的麦佳突然说自己生病了，她坦白昨天去了医院看医生。不慌乱是不可能的，我急忙追问，不必言说，麦佳已经成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甚至很多时候都要比自己还要重要。
麦佳嘴角微扬，轻声但很清晰地说道:“臣妾已身怀六甲。”
“咳咳，朕，恕你无罪！”我睁大了眼睛，突然有心情开起了玩笑，而且是那么令人开心的玩笑。
麦佳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声音好听，温暖，温柔，在我的视线里绽放，就像甘蔗汁般的甜美。好一个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没错，伊人是个女孩。我和麦佳开始叫她糖糖。
糖糖出生那天可以说麦佳经受了巨大的苦难，我抱起麦佳拼命地往医院赶，一个小时的时间仿佛一年，鲜红的血液流在我的衬衣上那样明艳，弥漫，绽放，只是我并不希望它代表或者寓意着任何事情。
站在手术室外面，全身被热气腾腾的汗水湿透，内心却无比的寒冷。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寻求上帝的帮助，并像一位虔诚的基督教信徒一样做了一次祷告。
从手术室出来，医生只是说麦佳的身体十分虚弱，麦佳和糖糖都暂时平安无事，我本以为这便是福报，是上帝的眷顾。而麦佳躺在病床上却说了很多我听不太懂的话，我对她说已经没事了，她摇了摇头闭上眼睛不再看我，眼角却不停地流出了泪水。
麦佳的身体极度虚弱，她需要休息，我坐在床边握紧她的手一直保持着沉默。我知道，她还在等一位亲人。这个人是她从小最疼爱的人，虽然她从不喜欢让着他，也很少同他聊太多的东西，他们一直都在忙于自己的事情，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很像。
惜文冲进病房的时候整个人被雨淋得狼狈不堪，他们姐弟俩说了很多话，麦佳时不时会漏出笑容，但惜文一直在哭。他对我说他预感到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知道这是他们家一直不愿提起的秘密。更是他从小到大从不愿和姐姐提起的事情。
麦佳半开玩笑地说道:“哭什么哭，还真以为自个儿是水做的吗？”
那一晚糖糖也哭得很厉害，我们都流泪了，因为麦佳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
街上的雨越下越大，很久都没有停息。
临走前，麦佳对我说了一句话：只要活着，都将死去。
她闭上眼睛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我找过医生质问，他们给出一大堆狗屁的理由。我看着他颤抖着在死亡确认书上签字，即使我知道这是命运，但终不再相信这些身披白衣服的人，不再相信上帝。
麦佳一定不想让我们伤心，就像我不想让她离开一样。
每个人都是背负着一些东西来到这个世界，糖糖也是，她是麦佳用生命换来的，体内流淌着麦佳的血。也许这个孩子是无辜的，也许她真的罪孽深重，我抱着糖糖心情复杂。
我告诉糖糖要听话，要努力，要用一颗纯善的心完成救赎。因为今天，妈妈为了你已经付出了一切。
麦佳曾对我说，其实她最想去的地方是麦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的灵魂应该属于那里。只是因为自己不是穆斯林又不愿皈依，所以一直没有机会抵达那里。
安葬完麦佳后，我托一位准备去麦加朝圣的穆斯林读者把麦佳的写的书带到了麦加城，书里夹着她的发髻，留在那片陌生的土地。
家里的亲人把糖糖视若珍宝，她特别爱哭，感觉一睁开眼睛就在哭，而且哭得很大声，精力充沛，不知疲惫。
那个夏天我一直住在老家，伏案写很多文字，同样是不知疲惫。没有和任何一位朋友联系过，经常性地发呆，只为寻求内心的一点儿宁静。一本又一本读完了麦佳所写的每一个故事，满是感动和内心的刺痛。
等糖糖长大后，这些故事都会一遍一遍讲给她听，这些故事也终将有一天成为她不变的信仰。
她一定会成为像妈妈一样优秀的人。
“只要活着，都将死去。谢谢你在我活着的岁月里存在过，微笑过，托付过，带给我那么多快乐与感动，让我明白什么是爱，如何去认真爱上一个人。”
我把鲜花放在麦佳的墓碑前，一个人在正午的阳光下站了很久，想起了白玉镯子，想起了麦佳把一杯冰凉的水泼到我的脸上，想起麦佳带我看她家的样子，想起宏伟神圣的岩石教堂，想起她就坐在我旁边朝着北极光许愿，想起她开心时笑得像个不懂世事的孩子。
关于我们，好像只记得那些美好的事情了，因为我也要离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生活。可能是一段时间，也可能是一年，两年。
不过我一定会回来，因为天水所有的记忆都在这里，因为糖糖在这里，还有那几个在我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
DL128次航班，即将准备起飞。在机身剧烈的震动中，飞机冲上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