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壮汉前一晚撞坏了医馆的大门,后又拆了医馆的两扇窗,所以今天天还未完全亮,鸡啼声刚响起没多久,他便用木头车载着一个大门板和两个窗柩准备出门,妻子听见声响,也急急忙起了床,料定壮汉是要到医馆修门装窗,便拉扯着要一同前往,说是要帮忙打下手,壮汉知道她的心思,但拗不过她,便让她跟随着自己一同前往。
夏至未至,清晨的风还带着丝丝寒意,壮汉冷不丁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竟惊得栖息到路旁树头上的小鸟喳喳作响。
“瞧你的死样,叫你多穿点衣服,你偏不,这下可冷着了?”女人嘟起尖尖的嘴巴埋怨道,一副很是嫌弃的样子。
拖着木头车的壮汉一下子站住了,他回头瞪着眼,看坐在木头车上的婆娘,一副神气的样子,便来了气,但又不好说些什么,两行细细的呈透明的清涕突然从鼻孔流出,像蜗牛般快要爬到自己的嘴唇上。
“还好你娘子我贤惠聪明,多带了件衣服出来,你快快穿上吧。”女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件长衣裳,然后一丢,把衣服盖在壮汉身上,动作十分利索。
“哟,这是谁家的娘子,手脚灵活啦?还变得如此心思细密,温柔体贴?”壮汉嘴里吹嘘着,两三下已经把衣服套在身上了。
“什么话呢?我本来都是这么优秀的。”女人摇着肩,骄傲而自信地说道。
壮汉笑了,女人也笑了。
和谐温馨的画面,恍惚回到了十年前,十年前,壮汉正是用一辆绑着红绣球的木头车,把心爱的姑娘娶回了家,近些日子,因为一些原因来到外地投靠亲戚。
壮汉与女人来到了医馆,见两学徒已经在打扫庭院,壮汉向前,禀明来意,学徒看他如约到来,倒真是个汉子,便交待了两声,又笑着说:“莫要今天又把什么东西撞坏的好。”
“哪敢,哪敢,昨日只是我鲁莽,误会了。”壮汉笑脸迎人,但想起昨天的事又突然不好意思了。
“那,猪华大夫呢?怎么还不见他?”壮汉似淡然问道,脖子却伸得长长的瞧着里间望了望,跟在他身后的女人也贴了过来,看屋里无人,不禁皱起了眉头,一副失落的样子。
“猪华大夫,在后院分捡草药呢。”一个穿白衣的学徒笑着道。
“那,你们可以开工了吗?等一下来医馆的人多了,便不好修门糊窗了。”另一穿青衣的学徒不客气道。
“是,是,是,开工了。”女人拉过壮汉的手,示意他一同到门边去。
壮汉立着马步,捋起袖子,正想把一边的门枢从门框底角的凹槽上搬出来时,忽然一个穿彩衣的人影急冲冲地从门外蹿了出来,接着又来了三个人,还没等壮汉反应过来,又有两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急急忙忙地进了门。
壮汉立定,奇怪地向院子里张望,他哪知发生什么事,只以为有人生了急病,一大早上门来看大夫罢了。
“哎,死鬼,你猜这一早的,便有那么多人上医馆,究竟是发生什么事了?”女人用肘子推搡着壮汉好奇道。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呐,你们女人,净多事。”壮汉膘了一眼妻子,然后向前走了几步,心想准没什么好事。
“哟,两位小帅哥,猪华大夫呢?”
“是啊,猪华大夫呢?快请他出来。”
六个婆娘七嘴八舌地问,笑脸迎人,个个搽粉描眉,胭脂味浓,又互不相让,挤眉弄眼,似乎各怀鬼胎。
“别吵了,先说什么事?”青衣学徒,一脸严肃问。
“是好事啊,天下的好事!”六个婆娘齐声应和。
“那就先说出来,不要一个两个在这里瞎叫,要知道猪华大夫很忙的。”白衣学徒似不耐烦道。
“再忙,这人生大事总不能耽误了吧?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个最胖的婆娘跳出来,扬起额头自信笑道。
“哦,原来是媒婆们上门说媒来了。”壮汉听得手心冒冷汗,像是掉了什么宝物似的,竟又似掉了魂,身边的妻子也听得咬牙切齿,两眼冒火。
两学徒,听得愣住了,说从来没听过猪华有娶亲的想法,但稍稍一想,又觉得猪华也已到婚娶年龄,要说娶亲倒也是情理所在。
“是有病人来访了吗?”猪华淡然问道,说话间带种独特的磁声,没多久,他便探着头从屋子里间迎了出来。
“是啊,猪华大夫,这里有一大堆病人呢,劳你一一细看,都是得了心病了。”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六个媒婆高兴得簇拥着猪华进了门。
“来来来,先看这里,这是宋员外的千金宋环。”
“还有,看这里,这是李大财主的二妹,李珠儿。”
……
八九幅美人图一下子铺展开来,图中的美女都描绘得细眉大眼,鼻高嘴细,五官精致,锦衣华服,仪态万千,或站或坐或躺,画中人反正都是美女,而且还是绝色的,不懂情事的学徒竟也觉眼前一亮,又有点眼花缭乱。
猪华瞄了几眼眼前的画像,又看了看媒婆们激动欢喜的表情,可算知道了她们的来意,当然也是好意,他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猪华大夫,你可看好啦?若有相中的,我马上给你办去。”一个妆扮得最华丽的胖媒婆道。
“我……小小一个医馆大夫,哪敢劳烦各位姐姐来操办我的婚事?再说我也没有叫你们……”猪华抿着嘴,似是为难道。
“不劳烦,我们是一千个一万个乐意呐,说实话,我们也是受了各财主之托,特意前来说媒的,只是想先给画像你过过目,如果合意的话就上门见见面,然后相处相处……”这话是一个最瘦也显得最面善的媒婆说的。
“猪华大夫,你也别见外,旦凡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也知道大夫你是外乡人,但这也无妨啊。”
“虽说男儿志在八方,但猪华大夫你也算是远负名声了,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你,但一般未嫁女子脸皮也薄,素来少出门,想来看你的真容的,多之又多,但凡出身富贵名门小姐的家规都深严,想看也不能看,那种相思之苦真令人伤心”
“又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我们今天可来给你作红娘来了,切莫让距离阻碍了你们的缘分。”
媒婆们七嘴八舌,一个比一个强,不停地给猪华做思想工作,说白了就想把这桩婚事拿下,好得到那些高昂的媒人费用,而且她们一人还不止带一家活,还偷偷揽了别家的活,想吃两家饭菜,得两家的说媒费。
“是不是这里的画像没有合意的?若不合意,或拿不准意思,这里还有呢。”一媒婆话还说完,手里又敞开了两幅美人图,那画中人美得动人,美得亮瞎眼。
“哼,画中人的确是美得如同天仙下凡,或是妩媚艳丽,或是清新脱俗,但真人如何,倒真难讲了,更何况天下哪有如此多美人?何况这小城小镇的?”青衣学徒歪着嘴,翻着白眼不屑道。
那媒婆一听,竟一下脸红起来,好像被人说到了痛处,一下子哑口无言。
“休得无礼。”猪华斜着眼瞪了一眼青衣学徒。
“我……”青衣学徒自知无礼,便没有再说什么,但又觉委屈,低头喃喃自语。
“都说媒婆都是天下的名嘴,怎么一下子被唬住了呢?还不拿你们常用的自圆其说的本领拿出来?”壮汉本躲在门后听了许久,但听得那些自吹自擂的话多了,便忍不住,探出个脑袋,吃吃地嘲笑道。
“谁说呢?有些真人比画像还好看呐,现在只是先给猪华对对眼吗,回头方便,人就能看着了,到时候……”一媒婆似是气愤道。
“到时候,你的说媒钱到手了,我们的猪华的脸面就搁在外头啦。”壮汉的娘子嘟着嘴道,那口气像是猪华是她家孩子似的。
“哎,你又是谁啊,瞎掺和什么?人家大门大户的,先见个礼,再拜个面,不也是算待客接友吗?成了当然是好,不成就算交个人情,也没什么不好啊。”一媒婆争话道,面露凶光,一副嫌他人多事多话的样子。
一个转头,又是如花笑脸,诚恳道:“猪华大夫,你就放一百个心吧,现在是别人家姑娘看中了你,但你也要相中她们才行啊,再说了,每户都是大富之家,真若人不对图,到时借故婉转一推,回来便是了,你说是不是?”
“这恐是不妥,不如,还是他日再议吧。”猪华卷起衣袖抹了一下额头的汗,不知还可说些什么,又怕扫了她们的兴致,惹她们伤心,所以他不时偷看着大门,希望有病人前来,自己就有理由不必和她们周旋下去了,但此时天色尚早,若不是那几个媒婆怕输了阵势,早早来抢占先机,平时这个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到来的。
正在此时,猪华见一姑娘出现在大门外,见她犹犹豫豫,想进不进的样子,他心里竟欢快同时不安起来。突然,那姑娘像下定了决定,一个莲花步,款款地走了进来,猪华如获救命稻草,心中窃喜,抬头细看那姑娘,淡扫蛾眉,面容姣好,身姿窈窕,倒真是如同画像中走出来的美人,她渐渐走近,身上有阵阵幽香扑鼻而来,更平添了几分实在,更是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