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收了功,酒癫子就来找我了。他和亮伯伯打了声招呼,拉着我出了院子。亮伯伯晓得我随南爹爹学过术法,很明显酒癫子喜欢我,他也乐得我多学些东西,并不反对我们来往。
自那晚陪亮伯伯去过秘洞后,我就一直住在他家。关伯娘特地收拾了一间偏房给我睡,还时不时的留饭加餐,但凡有一丁点好吃的都留给了我一份。完全把我当成了她家一员。
有一夜我晚饭吃多了咸菜,半夜口渴,爬起来摸到厨房去喝水,听见了还未睡觉的亮伯伯和关伯娘隐约的说话声:
“……暑假时两个丫头在家,都已吃红伢子的醋了,说你有了徒弟连女儿也不要了。”
“她们还有说?一回来你们娘仨就整天腻在一起,何曾和我个做爷的亲热过?”
“你也吃醋了吧?丫头都成大姑娘了,哪能还像小时一样往你身边腻?何况你总是板着个脸装严肃,姊妹俩怕你这个做爷的哩,嘻嘻……”
“怕什么怕?我又不是老虎。她们俩从小到大我何曾打过骂过?”
“哎,凡亮,要是红伢子是我们的儿子该多好呀!……”
“说什么呢?又胡思乱想。睡觉,不说啦。”
“哎,我问你?,我没能为你生下个儿子,你娶我后悔吗?”
“你看你又来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生儿育女岂是强求可得的?那我问你,你舍弃城里和工作,跟我在乡下受苦,你后悔了么?”
“我不后悔!我愿意!”
“那还不结了。好啦好啦,都四十好几了,酸不溜湫的让人听见还不笑话死……”
我屏住呼吸,聂手聂脚的回到住房,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睡,看来亮伯伯和关伯娘还是传统而又守旧的。未能生下个儿子,也许真的就是他们这一辈子的遗憾……
酒癫子李朝宽基本上接替了以前杨师公的位置,在村民们暗地里的强烈要求下,他在六队偷偷的做了场法事,化解了汪小英凶灵的戾气,又应那日在山上被吓昏的妹子家长请求,为她们念咒画符的收惊捉胎,忙乎了好一阵才安抚好大家。
没能安定下来的是酒癫子和我。因为事关杏花村的安危,酒癫子找了我好多次了,都是有关山魈之事,他要求我和他一起尽快找到山魈的踪迹。
山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一直弄不太清,只晓得是个鬼怪。酒癫子说,山魈乃山鬼之王,喜化身猿猴,但它不是猿猴,其实就是山中的精怪,又叫山精,习惯上叫它山魈或山鬼。它是山林的霸主、“地头蛇”。
据传山魈分公母,有善恶。公魈性情多变,凶暴残忍,以迷惑山中动物生死厮杀为乐,但一般不为祸山民,不伤人性命。凶暴之时极难对付,常制造意外事故而取人性命。
母魈喜欢恶作剧,喜欢和人类打交道,它还有名字叫“迎魈鬼”。据说凡人命八字中带“魁罡”星的人特招母魈喜欢,常常会有许多的意外之喜。
譬如说走路总能捡到财物,不多,够得上一顿吃喝,能让你有那么一点点的惊喜。“迎魈鬼”善搬运大法,流传最多最有名的就是将山中的鸟蛋或别人家的鸡蛋搬运到你家,让你家总有吃不完的蛋。但有个规矩,只可自家吃,不可拿去换钱。只要你起贪心拿去卖,以后它就不再光顾你家了。
乡间有关山魈的传闻很多,早些年我听曾宪京在代销店聊天扯白时说过一件事。说他爹爹(祖父)有一次进山砍树,累了就坐在树边吸烟,顺手将斧头丢在一旁,等他吸完烟起身准备砍树时斧头不见了,他遍寻不着。寻思这山中无人,斧头不会走路,肯定是被山魈藏起来了,于是对空大叫,说哪个藏了斧头赶紧送还,等砍树卖了钱定然孝敬鸡屁股一个。山魈好吃,听到有鸡屁股,就将斧头还给了他,他一转身就看见斧头躺在树边。后来他把这事忘了,莫兑现去买鸡屁股孝敬,再一次进山时,斧头掉了,任凭他许愿也莫找着,而且还摔了一跤,久医不愈,他后悔不及,半年后就死了。
曾宪京说他爹爹死时他有七八岁了,亲耳听他爹爹说的,他爹爹临死前特地叮嘱他们一定不可轻易许愿,许了就一定要兑现,不然会遭报应的。
传闻很多,真假无从分辩,但有一点,就是凡遭山魈戏弄之人一般都是阳火低,运气不好,会多灾多病。但是极少有人见过山魈的原身,它倒底长什么样子无人能说得清。
为此我特意问过酒癫子。他说他也莫见过,这让我很是抓狂。据杨师公和仙娘婆陈竹秀所说,去年我遭遇的惊恐事件均是山魈戏弄我所为,按传说对我极为不利,为此我也要找到它,一报被它戏弄恐吓之仇。
酒癫子带着我在村外转了一圈,东拉西扯的聊了一阵,我对酒癫子说:
“既然都不晓得魈鬼长什么样子,而它又善于变化,我们这样瞎转悠有何作用?”
酒癫子笑道:“这样是莫什么用。山魈藏身和途经之处必然阴寒袭体,你能感觉得到。这样不过是碰碰运气,说不定瞎猫就撞上了个死耗子也难说哩!呵呵……算了回家吧,今夜又中秋,去我家坐坐。”
说完不由分说,霸蛮的拉我去了他家。他乐呵呵的吩咐老伴谷娭毑炒了个鸡蛋,抓了一大把炒花生,拉我坐在院子里的小桌上,给我倒了一小盅火酒,笑兮兮的说道: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人独酌确实无味,今夜又中秋,陪我喝一点,男子汉没有不会喝酒的,说出去都惹人笑话不是?!”
此时已近夜里十点,他家的人都还未歇息。他的孙子孙女都比我小,七八岁的样子,一个个诧异而又好奇的看着我,我苦笑着说道:“朝宽爹爹,我才十一岁,还不是男子汉。”
“十一岁也不小了,你将来是要干大事的,交朋结友,不喝酒怎么混?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你想想,那将是多么惬意的人生?!更何况茶为涤烦子,酒是忘忧君。说明这酒确实是个好东西,从现在起你得学会喝酒,”
说话间他已连喝了二杯。酒,我倒也不是莫喝过,经常见大人们喝得起劲,我们偶尔也有偷喝。我端起酒盅喝了一小口。麻辣中带有一丝苦涩,有些呛喉咙,实在没有什么好滋味。我吐了吐舌头,哈了一口气,酒癫子哈哈大笑道:
“现在你觉得难喝,一会你就觉得舒服了。李白说过: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长篇大论还未说完,手中酒杯已被从屋里出来的谷娭毑劈手抢走。斥责他道:“你个老东西从早到晚的就晓得灌马尿,为老不尊的还要带坏人家红伢子。红伢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烟酒都不是好东西,千万别学他。”
酒癫子酒杯被抢,急得他跳起来大叫:“嘿,嘿,雷公不打吃饭人。抢我酒杯乃夺我五谷,老婆子你莫非还想改嫁么?七老八十了,谁还会讨副长生(土话,棺材)回去不成……”
他一边满嘴胡说一边去抢酒怀。谷娭毑显然被他的胡说八道气着了,偏不给他酒杯。
人老骨缩,男人尤甚,六十多岁的酒癫子看起来比谷娭毑矮了不少,老猴子样的在她身边蹦跳。
谷娭毑看着他转圈,嘴里笑骂道:“你个老东西死了,我立马改嫁。女人是个宝,八十岁有人讨,我就不信离了你张屠户就得呷带毛猪……”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什么的壶瓢配什么样的把。如此玩笑打闹的老人确实少有。
我忍俊不禁,“噗”的一声,一口刚喝到嘴里的酒全喷了出来。院子里的几个小把戏看戏一样的拍着手嘻嘻傻乐。看来这一幕他们家经常上演,小把戏们都习以为常了。
这时他儿子李有信从屋里出来,满面尴尬,脸有温色的道:“我说您们都多大年纪了还细伢子样的莫个正形,真不怕人笑话呀……”
我忍住笑,一口喝干杯中的酒,赶紧开溜。酒癫子在院子里急叫:“红伢子你别走,我还有事与你说哩!”
我头也不回的答道:“我明日再来明日说吧。”
走出好远拐了个弯,想着刚才的场景,我实在鳖不住,蹲在路边一阵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