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历元年一日,深夜,昆明城,云南都司衙门外,一辆马车正孤零零的停在远离大门之外,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人,正毕恭毕敬的站立在那里。
“昱锋侄儿已经进去一阵子了,也不知道他把事情谈的怎样了。”这位中年人自言自语道,而其身边的那位车夫,则紧闭着嘴巴,没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就在此时,只听得衙门处传来了一阵的喧哗声,紧接着,一群人影闪动了出来,其中,那位走在前面的一个黑影高声叫道:“二叔!二叔!速请过来!”
“在这呢!来了!来了!”这位马车边的中年人赶紧向前紧跑了几步。
而人群中的另一身影,则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以晚辈的礼节,冲着这中年人深深作了一长揖,口中也称道:“二叔!”
这一陌生的称呼,着实把这位中年人惊了一跳,慌乱中有些恍惚,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了。
“二叔,这位是段指挥使!”李昱锋介绍着。
这一下方才让这位中年人明白过来,只见他立即一侧身,想避开了段鹏的礼节,而嘴中则急忙说道:“段大人!使不得啊!使不得啊!在下只是民间一凡夫俗子,受不得您的大礼啊!”
而此时的段鹏已经礼毕了,他笑着说道:“二叔,如何使不得呢?我与昱锋皆以兄弟相称的,这礼节就应该如此的啊,今日昱锋兄弟家的长辈来了,晚辈更应出门相迎的。二叔,外面寒冷,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
“好!好!段大人,您请!”李泽晓巴不得不再讲究这些礼节了,赶紧入内为好。
于是,众人入衙门,进了内院议事屋,坐定。
段鹏这才把屋子里的人介绍道:“二叔,这位是云南提刑按察使司的段伟诚段按察使;这三位是都司亲兵队的王队长,他们是三兄弟。”
这不介绍还好,一介绍完,把刚刚才落定的李泽晓又给唬的马上站了起来,一时间陷入了手无足措的地步了,按大明朝的律立,这平民见了如此高级别的官员,是需要行叩首之礼的。
看到了李泽晓的窘况,段鹏宽慰的说道:“二叔,无妨,我们都是弟兄,本该我们礼貌的,现在就这么招吧。”
“也好!也好!”李泽晓这才宽下了心来,突然,这时他想到了什么,开始迫不及待的说了起来,“段大人,我这次来,是想向您请罪的啊?”
“何罪之有?二叔,你莫不是讲的是钱庄一事?这事我早已知道了,“宝源钱庄”在衙门通令过后,继续违规行事,这事是你们那位柜台掌柜柴胜的责任,他擅自行事的,二叔,这事你们得严加管教才是啊。”段鹏似乎是若无其事的说道。
可这寥寥几句话,却直接震惊了李泽晓!钱庄“肆意妄为”,由柜台掌柜柴胜“顶包”一事,这可是钱庄里的“机密之事”,李泽晓根本就没想到眼前的这位段大人,居然也知晓了!而且大人的话也说的非常婉转,并没揭穿,而是给足了他李泽晓的面子。
见此情形,李泽晓知道“纸包不住火”了,只见他突然离座,“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口道:“段大人,您恕罪啊!这事是我想出来的,与李家任何人都无关的!”
段鹏见状,上前一步,搀扶起了李泽晓,道:“二叔,我今天能称呼您一声二叔,就说明我段鹏并未去计较这事的啊,之所以围了你们钱庄,这也是我不得已而为之的事,衙门下了通令,所有人等必须执行的,这是铁律!可我也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我军中家属遭此大难,很是为难的。”
“鹏哥!这事我也参与进去了!您降罪于属下吧!”此时李昱锋再也待不住了,李泽晓已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为了家族如此而这般,这让他很是汗颜。
段鹏心里笑了笑,这等“隐瞒”自己而做的事,无论其目的何在,都是不允许的,如果今天不利用这个机会“敲打敲打”,以后不还反了天了?!
“段大人!”李泽晓这时一把抄起地上的玉锦方盒,打开盒盖,双手举着,毕恭毕敬的说道:“这是我李家产业的凭证,我愿代表我们李氏家族,全部呈交给大人您!”
而现在的段鹏,其心里已经有了新的主意,于是,他伸出右手来,轻轻的把盒盖关上,说道:“二叔,昱锋,这是你李家的东西!而你们,都是我“老军”和家属,如若我段鹏就这般的拿去,岂不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义之人了?那今后我又何以再有脸面去见诸位弟兄,和他们的亲人呢?”
“大人!”李泽晓并不死心。
“此事休得再提!我段鹏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让所有的百姓,都有个安居乐业的日子,不再为吃饭穿衣而发愁,每个商家都能安安稳稳的赚钱,而不是要一味的去坑害他们。而这次从整个云南所爆发的事件来看,事实上最终还是要由那些小商户,百姓们去承担这可怕后果的。”段鹏平静的说道,“身为商家,有义务,也有责任去为他人着想的,而不是一味的只想去赚那种没良心的钱。如果商家如此长相以往的话,那百姓势必就会有恶劣应对法子出现的,到最终,整个社会就会变得道德沦丧,贪欲横生的。这样的社会,难道就是我们所要的那种“和睦社会”吗?”
“大人!”
“好了,二叔,夜深了,您老年龄大了,恐对身体不好,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段鹏说到这里,他开始把视线转到了李昱锋这里,“李千总!”
“属下在!”李昱锋大声的应道。
“你暂且先休息一日,明日即刻返回前线!大军将从即日起,彻底清剿残留在云南境内的所有叛军!”段鹏这话说得极为严厉。
“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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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路上,这两叔侄没有一个人言语,那只玉锦方盒被安静的放置在马车座位的一角,俩人都无心再去搭理这些事了。
进府入内,按照先前的商议,马车停在了府内一处僻静的院子里,而“宝源钱庄”大掌柜李顺隆等人,将在这里守候着。
可还没待马车停稳,李泽晓就像猿猴般的窜了出去,根本就不上其他的,嘴里还小声的嚷嚷着,“大哥!三弟!”
只听得院子一间小屋的门,“咯吱”响了一下,几个人头钻了出来,其中一个低声喊道:“二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进屋再说!进屋再说!”李泽晓边说边与李昱锋一道,闪身进了此屋,并拉上了房门。
“大哥!段鹏此人确实值得我们如此这般!”李泽晓看都没看屋中之人,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迫不及待的说道。
“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李顺隆等人皆看到了李昱锋怀中的玉锦方盒。
“大哥,三弟,王爷,郡主,事情经过是这样的。。。。。。。”李泽晓详细的把他在都司衙门的经过,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
这四人听完,均没有说话,只有那位郡主,依然是那副不以为然的神态。
半晌过后,李顺隆终于感叹的说道:“看来这位段大人,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啊!”
“何止是了不得!我现在能明白昱锋为什么会极力袒护他了!像这样体恤将士的主帅,敢问何以不能百战百胜?!我是个过来人了,什么样的场合没见过?什么样的官员没结识过?布政司,都司,提刑按察使司,行太仆寺,苑马寺,可真没见过像段大人这样的官员,要知道他现在可是手握重权的人物了,在云南可以说只要一跺脚,就能掀起千层浪的人了,却偏能对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也能礼下于人的,这是何等的胸襟?大哥,三弟,贪官,我们哥仨可是见的多了,哪个不是趁机来敲诈勒索的?他沐天波,沙定洲不是都一样的吗?可人家段大人,连送上门的都不要!”李泽晓说的有些激动了。
“二叔,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如果你去蛮莫,腾冲卫去看看就知道了,百姓中是以“将士家庭”为荣的!无他,只要是在籍的将士,其后方家庭必定是受到衙门里特殊照料的!给荣誉,给帮工,这些活都有专人来弄的,根本不需要将士及家属来操心的;受伤及退役将士,也是衙门里请人的第一人选,即使没进衙门,也有人帮你联系活干,种地也行,帮工也行的;阵亡了的将士,在当地都修建有专门的陵园,专人看护的。”李昱锋淡淡的说道。
“嗯,这个我倒知道点,自打你三弟不在了,每年都会收到腾冲卫和陇川两地衙门里的信函,询问些个事,看有什么忙要帮的,虽然这都是些小事,但也确实能看出他们用心了。”李顺隆道。
“此等小恩小惠,虚情假意,倒被此人用来假借行善之事了。”那位郡主不失时机的插了这么一句。
闻听这话,李泽晓的脸上有些不快了,他冷冷的说道:“郡主,不是姑父我为老不尊,像你这样狭隘的看人,我只能说是你看走了眼!你会为此事而后悔的!”
“我看走了眼?我后悔?哼,二姑父,难道我说错了吗?这难道不是小恩小惠?虚情假意?行伪善?”郡主有些不高兴了。
“小妹!不得无理!我们来云南之前,不是教育过你,“听其言,观其行”的吗?你我也来了些时日了,难道你还是这般的愚昧视而不见吗?”蜀王朱平庆也有些不悦了,他可是身负血海深仇的。
“我愚昧?大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愚昧?大字不识的人才叫愚昧!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只有博览群书之士,方能在历史中找寻出治国之本!才能在战事中百战不殆!像段鹏这种人,充其量只是在走狗屎运罢了,如果能在江南与阮公子较量一番的话。”说到这里,这位郡主似乎有些脸红了,“我保证他会是惨败而归!”
“滚!你少跟我来提阮大铖的侄儿!这种无耻之徒,除了会溜须拍马,还会什么?夸夸其谈,无有做过一样实事!”朱平庆有些发怒了。
“大哥,我不准你侮辱阮公子!”郡主针锋相对的说道,她的脾性很强,又很少在CD待着,一直久居在江南,故与江南的许多士子们交好。
“实话告诉你!先前是有外人在,我不好说你!你还当我真不知道?你与阮大铖侄儿阮守正私定终身一事,早都在江南传的沸沸扬扬了!你也在南京待了这么些日子了,你看他们可有什么好人?从徐弘基,马士英,张慎言,刘宗周,到黄得功,刘良佐,高杰,刘泽清,都是一群混账王八蛋的蛇鼠一窝!”朱平庆的神态开始大变,也许是这种国仇家恨,把其压抑到了一种相当的程度,终于无遮掩的爆发了出来。
“你!!!!!”这位郡主被其大哥的话,激得说不出话来了。
“三位姑父,我实话给你们说,我此行来云南的目地,就是要寻找出一位能领兵打仗之人,当年我爹已经预感到四川的危险,他提前把府中的财宝都藏匿了起来,现在我们只要有了这样的人,招兵买马,都可以做到的!”朱平庆在激愤之下,一股脑儿的把自己的底,都抖露了出来。
“大哥!不要说!段鹏此人是信不过的!还是待阮公子来!”郡主喊叫着,但她这话,却让李顺隆等人产生了警觉。
李泽晓连忙问道:“郡主!你是不是把此事也告诉阮大铖的侄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