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凛是从别人的闲言碎语里知道的,当年落入青楼的阮青青不愿接客,阿作带着她逃跑,谁知没逃掉,被四姨娘抓了回来,四姨娘一怒之下,当晚就要阮青青接客。恰巧遇上与朋友一道来喝花酒的梁绍,梁绍对阮青青的美色一见钟情,便一掷千金成了阮青青的第一个恩客。被四姨娘下了药的阮青青醒来时发现身旁竟躺着一个赤裸裸的男人,自己也是衣衫全无,羞愧难当的她当即要上吊自杀,却被四姨娘以阿作作胁,阮青青无奈,只得苟且偷生下去,却断不愿再接客。但既与梁绍有了夫妻之实,也只得委曲求全,成为梁绍养在外面的女人。她只盼着梁绍能将她赎出青楼,哪怕不能明媒正娶,至少也能有个正当身份,不用再受其他男人侮辱。可惜天不如人愿,就在阮青青发现自己怀了梁绍孩子的时候,梁老爷却为梁绍寻了一门婚事,那女子名叫宋娇,年方十八,听说家财万贯比梁家还有钱,家中独此一女,甚是宠爱,与梁绍正是门当户对。
梁绍成亲之后便再也不来找阮青青,一来喜新厌旧本是男人惯病,何况新娘子也是娇美动人,新婚蜜月哪还有闲心去理会从前的花花草草,二来那宋娇也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骨子里堪比母老虎一只,梁绍对她是又爱又恨,更不敢在外招花惹草,从此便慢慢断了与阮青青的联系,当初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早忘得一干二净。
阮青青落得个弃妇的下场,四姨娘要她打下腹中三月的孩子,她明知在梁绍身上已无望,却偏固执的要保下孩子,阿作极力反对,她说,这孩子是她的血脉,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实在不忍心让她夭折腹中。在众人的反对,嘲笑中,她终于生下了花凛。难产的那天夜里,听说梁家少夫人也早产了,生下一对双胞胎。这对千金便是中元之夜抢了花凛玉佩的梁芷萱和梁灵萱。但花凛不在乎,丢了一块玉佩,却换回了阮青青越来越多的笑容,这比任何东西都珍贵。
中元节的第二天,长春楼里就来了一位华贵公子将阮青青留到了自己名下。楼里的姑娘们都说阮青青命好,背地里纷纷议论这位楚少爷跟阮青青到底是什么关系。四姨娘似乎看到了财神爷,对花凛和阿作的态度顿时好了许多,对阮青青那更是疼爱有加。只要楚少爷吩咐一声,阮青青随时都可以跟他出去。
楚少卿给阮青青送来了许多好看的好吃的好用的,连阿作都不落下。他每天都会派马车来接阮青青出去玩,在长春楼待的时间却很少,是以花凛一直都没有机会见到他。偶尔他在长春楼停歇,阿作也总是有数不完的事情叫她去做。终于有一天上午,她在后院默习书法,忽听身后有人笑说,“小小年纪便习得这样一手好书法,难得难得。”花凛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他的个子高高瘦瘦,穿着一身淡蓝长衫,面容清秀,带着一股书卷味儿,神色温和,让人自然而生亲切感。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花凛。”她如实回答。
“哦~不错的名字。”男子又问,“今年多大啦?”
“七岁了。”
“才七岁就能写得这么好,怪不得这青楼的老鸨也舍得为你请老师,将来想必又是一个大才女了。”
“四姨娘才舍不得花银子为我请老师,是我娘教的我。”
“哦?”男子似乎对花凛口中的娘感了兴趣,正要问下去,却听阿作唤道,“楚少爷,您怎么来这里了?”语气是又惊又喜。
花凛抬头望男子,心想,原来这就是楚少卿。确实看上去与娘很是相配,似乎也是个品性皆好的人。这边她在心底悄悄的评价着楚少卿,那边楚少卿却笑道,“我想亲自来接青青去醉仙楼,原本要给她一个惊喜的,不想房中没人,倒遇见院子里这个小姑娘,反倒给了我一个惊喜,没想到七岁的孩子已能习得一手好书法,假以时日,必可成为一代书法大家啊。”
阿作笑得有些勉强,听见楚少卿问花凛,“小花凛,想必令堂也是位书法高人,不知可否引见引见。”顿时阿作变了脸色,急忙道,“楚少爷有所不知,这孩子原本也出自书香世家,可怜父母双亡,便被家里狠心的亲戚赶了出来沦落街头,碰巧被小姐遇见,怜其身世,便将她带回了长春楼做一小婢。”
花凛愣在原地,不知阿作为何要说自己是长春楼里的一个小婢,楚少卿却感叹道,“实在可怜,不小心提到孩子的伤心事,实在是我的罪过。”说完,还怜惜的摸了摸花凛的头,那眼中,实实在在浮现着悲怜。
这时,一阵笑声传来,三人这才发现站在院门口的阮青青跟月娘两人。一见阮青青,楚少卿顿时喜上心头,笑着迎上去,却发现阮青青神情不对,关心的问道,“青青,你面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一旁的月娘笑道,“楚少爷,就你刚才那席话,可不是把我们阮小姐的伤心事也勾了起来。”楚少卿自感说话不对,连忙向阮青青赔罪,完全没注意到月娘美目中的幸灾乐祸。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花凛一眼,用一种风月场所特有的韵味玩笑道,“楚少爷,我看你这么关心我们青青。怎不早些日子将她接了出去。这长春楼啊,像青青这样娇贵的女子,还是尽早离开的好,免得玷污了她一身清贵!”
楚少卿并未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连连称是,又解释道,“正是有此打算,前些日子已经修书家父,告知二老已经寻得青青,等这边的公务一结束,便带青青回扬州。”
月娘拍手叫好,仿若那天大的好事是落到了她身上而非别人,直道,“青青啊,还是你的命好,姐姐可是盼了一辈子也没盼来这份福气啊。女子一辈子最大的幸福也无外乎两件事,如今你可算是全都得了啊!”
阿作脸色铁青,随即打断月娘,对楚少卿说,“楚少爷,您不是要带小姐去醉仙楼吗?我看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还是出发吧,不然半路上得挨饿了。”
楚少卿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在酒楼提前备好了酒菜,再晚些只怕冷了,连忙携了阮青青离去。等他一走,阿作顿时变了一张脸,冲月娘冷声道,“月娘,我们家小姐和楚少爷的事就不牢你操心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月娘哎哎两声,也不生气,笑脸盈盈说,“我这不是替你们家小姐高兴吗?人家楚少爷可是堂堂的天朝左司郎,相貌出众,文采过人,如今你们家小姐还能嫁过去,岂不是天大的好事?!虽然……”月娘的目光落到花凛身上,眼中含着嘲讽,“不过好在她有一个忠心耿耿又极有手段的好丫鬟跟在身边,不然,这小拖油瓶可就真成了麻烦!”
花凛望向阿作,天真的眼眸中充满了疑惑,那目光清澈干净得叫阿作不敢直视。她避开她的目光,下了逐客令,“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月娘也不与她计较,冷笑两声,转身便走。阿作跟上去呸了两声,听见花凛细细的声音在她身后问,“阿作,为什么你要说我是娘的小婢女?”
阿作不回答,花凛只得又问,“阿作,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惹你和娘不开心的事了?你告诉我,我改。”
“阿作?”花凛软软的声音里带了哽咽,“阿作,为什么月娘要说我是拖油瓶?少卿叔叔是不是不喜欢我?”
“阿作?”
“你烦不烦啊!”阿作生气了,“左一个为什么右一个为什么?闭嘴!”
花凛埋下头,她不想惹阿作生气。虽然她其实好想知道少卿叔叔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她,可是她不敢问了。她不明白,阿作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刚才少卿叔叔还摸她的头,还说她可怜,赞她写得好书法,他并没有讨厌她啊,为什么月娘还要说她是拖油瓶?
为什么为什么?她果然那么多为什么。花凛不得不承认,她的为什么好多哦。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告诉自己,没关系,即便少卿叔叔不是那么喜欢她,只要她努力,她一定可以赢得他的喜欢的。这样,他就不会只要娘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