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神色复杂的看着安悦怡,知道若再隐瞒也是无用,都到了生死关头,什么秘密都不再重要了。
于是深呼吸,微微一笑,恭敬道,是的,公主殿下聪慧过人。
公主殿下?安悦怡嘲讽道,我是安悦怡,不是什么公主殿下。
赤柱轻声叹道,您是君上的亲生女儿,您的身上流淌着赫连皇族的高贵血脉,自然是我们钧天尊贵无比的公主殿下,臣下知道君上这么多年一直不肯与您相认,让您心有怨恨,可是,君上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臣下是君上的贴身侍卫长,明白君上这样做也只是为了保护您和您的母亲,其实君上无时无刻都在记挂着你们,这么多年来,君上一只暗中照顾着您、守护着您,请您相信,君上的心里是十分想念和疼爱您的,不然也不会在弥留之际一再叮嘱臣下,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守护好您,一定要让您安全返回钧天。
呵,安悦怡轻轻一笑,淡淡的凝视着那既是君上也是他的父亲却已经彻底死去的老人,讽刺道,返回钧天以后呢,我又是什么?
赤柱张口结舌,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曾多少次,她追问母亲父亲是谁,母亲却从来不说,她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跟父亲撒娇,也能被父亲当做公主一般宠爱在心窝里。
然而,母亲的守口如瓶让她渐渐变得沉默内敛,自那以后再也不曾询问过有关父亲的任何消息,此刻当她猜测到自己的父亲竟然是那至高无上的君上,自己真的是一个公主,却早已没有当年的那份期待和喜悦。
看着这个死去的老人,看着这个给予了自己生命,却从来不曾尽过一天职责的父亲,她觉得他、母亲以及自己都有些悲哀和可笑。
她望着赤柱,轻笑自嘲道,至始至终,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母亲死了,我一个人独自生活,有他没他,我都已经习惯了,我都只是一个孤儿,什么爱与恨、信任与怀疑对我来说又都有什么意义呢?
赤柱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个简单而又实在的人,君上虽然是至高无上的君上,可是说破了天去,也确实是从来都没有尽到过一天作为父亲该尽的责任,不管初衷如何,但错了便是错了,任何的解释和说辞,都不过是一种虚伪的掩饰。
安悦怡自言自语道,我什么都没有。说完之后,她淡淡一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让人心疼而又怜惜。
她用双臂环抱双膝,下巴轻轻搁在双膝之间,缓缓合上了眼睛。
她太累了,太疲倦了,区区数个时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只是想要好好的睡一觉。
赤柱跪坐在君上的尸体旁边,静静地凝望着安悦怡,他感觉到有一股浓烈而又深沉的忧伤与孤独,悄无声息的弥散开来,萦绕着她,笼罩着她,凝结成一个透明的茧,看不见,但只要用心,就能感觉到那茧的存在。
那茧守护着她,不让她受到任何外界的侵袭,同时却也封禁着她,让她与世隔绝。
久而久之,她便完全被孤立和放逐在她自我创造出来的灰色世界里,没有朋友,没有出路,只是守护而又同时束缚着她的自己。
我们所有人,何尝不都是在为自己编织一个个看起来不一样却又万变不离其中的茧?
赤柱笑了笑,无奈而又凄凉,一切都化为了一声谓然长叹。
凝神凝听着安悦怡的呼吸,渐渐均匀平顺,随着时间的流逝,趋于缓慢而又悠长。
她已经缓缓进入一种深度沉眠状态。
赤柱感觉身上多处伤口隐隐作痛,若非被灵石所散发出来的赤红色灵气温养,伤口定会迅速恶化,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他强忍着伤口带来的阵阵剧痛,缓缓起身,轻步走到安悦怡的身旁,单腿跪地,柔声轻语道,公主殿下,您不要害怕,因为您只是肉体凡胎,灵石的力量会让您陷入一种深度的沉睡之中,就像动物冬眠一样,灵石会经过您的呼吸以及您的肌肤进入您的体内,温养着您的身体,等您张开眼睛的时候,你已经回到了九天世界,回到了我们那美丽而又热闹的故乡。一切对于您来说都不过是一场梦,等梦醒了,一切都会好的,请您一定要相信,不管君上千错万错,但君上从来都是深爱着您的,这一点您毋庸置疑,请您千万不要带着怨恨的活下去,那样只会让您自己很累。
赤柱说完,轻轻抱起安悦怡,让她平躺在地上。
地面温热,因为用珍贵无比的赤焰灵石做的铺设,对于人体只有好处,不会有任何坏处。
逃生灵器的内壁全部都镶满了赤焰灵石,而且是赤焰灵石之中的上品,指甲盖大一块都是千金难求的宝物,可以说每一艘逃生灵器都是无价之宝。
花费如此巨大,却也只够维持一个成年人一年的生存所需,超过时限,灵石的力量便会耗尽,逃生灵器乃是完全密封的,不出片刻人便会窒息而死。
凝视着沉睡中的安悦怡,那般清丽幽绝,看着她便仿佛看见了她的母亲,那个温柔而又才情横溢的美丽女子,可惜一生却逃不过一个情字,一生都毁在了一个情字上。
情之一字最是微妙,谁又能逃得过?
逃不过的是执痴和宿命,逃得过的终究是不够深沉与坚贞。
在爱情的世界里,但凡未得到,但凡是过去,才会认为是最相配、最美好和最遗憾的。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也许你会突然发现最值得你去爱和相拥的人,曾经就在身边,就在灯火阑珊处。
可是,你却没有回头,没有去珍惜,当你蓦然回首的时候,却早已消失无影,早已不复存在。
没有人会真正的跟随着你一辈子,只有影子才会如影随形,只有爱一个人爱到了同生共死,爱到了合二为一,才能真正做到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才那般美,美到令人神往、令人心碎。
赤柱痴痴的凝望着安悦怡,这一刻,安悦怡已经变成了那个多年来一直缠绕着他神魂的那个女子,他柔声呢喃道,安岚小姐,君上和我就要来陪伴你了,你放心,你的女儿一定会安然无恙的返回我们的故乡。
他伸出干净的左手从胸怀中掏出一个玉佩挂饰,通体紫色,紫中透亮,清澈纯净,毫无一丝杂质,乃帝王紫玉之中的珍品,是无价之宝。
那紫色玉佩正面雕刻着古朴大气的赫连二字,背面则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紫色神龙,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他将那块帝王紫玉放在安悦怡的右手之中,让她握紧,轻柔而又怜爱的抚摸着她那莹润如温玉的额头,柔声叹道,朱墙宫深,人心难嗅,终究不是属于你的世界。这世上最伤人的往往不是阴谋与刀兵,而是人心、是情。前人总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情与爱都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却远远要比任何的阴谋与刀兵残酷和厉害,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所以莫要痴爱任何人,人活着最该爱的人应该是自己。我希望您能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做一个与音律相伴的逍遥仙子,永远都莫要被卷进这天地间的任何纷争之中。
赤柱说完,深深的看了沉睡中的安悦怡一眼,起身走到天君的身旁跪下,拜服至地,而后沉声道,君上,您交代的事情赤柱已经办好,至于结果,只能听天由命。君上,还记得臣下曾经说过,要陪着您,征战星空。如今您已回归星空,赤柱亦当紧紧相随。
赤柱说完,直起腰来,化跪为跪坐,静静地凝视着自己那只沾满了鲜血的右手,淡然笑道,想我赤柱一生杀人无数,今日便轮到了我自己。说完之后,他在右手凝聚了全身的力量,然后毫不犹豫的重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震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他缓缓抬头,望着逃生之门上那扇透明的晶石小窗,望着那璀璨而又静谧的星空,在他那双孤寂而又明亮的瞳孔中渐渐浮现了一张温柔而又灵动的笑脸,他的脸上徐徐绽放出一抹悠远而又恬静的笑容。
那抹笑容在他那张终于卸下了面具、换上了轻松和解脱的真实的脸上,渐渐凝固成了凄美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