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对于绿鲸这座城市来说,仿佛冬日苏醒的凤凰,拖着明晃晃的华丽尾巴划过城市上空,于是街道两旁光光的梧桐树亮灯了,商场门前的圣诞树开花了,奶油蛋糕上长出一颗颗娇艳的草莓,琐碎也化腐朽为神奇,城市生活并不只有校园,因为我们有节日。
这是我和沈稠离开柴郡以后,一起过的第一个圣诞节。小时候,我们庆祝的方式非常简单。我会一改以往简洁的素色连衣裙,换上缀满蝴蝶结的蓬蓬裙,还有雪白的连裤袜,清汤挂面的马尾辫也盘成了可爱的花苞头,就这样我把自己打扮成飘飘的小公主,拉着小小的沈稠走街串巷。我们擦新发亮的小皮鞋走在路上一步一响,欢快的好像为柴郡带来了整个圣诞节。那时候的我,只希望拉着沈稠的手,一直走下去,把有生之年的圣诞节全部走完。
而此时,我们仍然并肩走着,并且走在更长、更漂亮的大街上。池潭在喷泉广场等我们。听沈稠说,池潭的生日就在圣诞节那一天。我想他本来只想带沈稠好两个人去逍遥的。至于我——沉寂多年的鬼新娘已经变成了和谐的电灯泡。到了喷泉广场,他们大可去两个人的孤单,我么则去一个人的狂欢。我不介意。
有两个小朋友手拉着手,踢踢踏踏地走过我们身边。他们的笑声使我想起洁白的绸缎、叮咚的流水和小巧玲珑的铃铛融合起来的声音。一言不发的沈稠也注意到了他们,略微踌躇了一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枚亚麻色的蝴蝶结胸花给我。
“倪浓的圣诞节怎么能少了蝴蝶结呢?”沈稠笑得很温暖,干净清秀得一塌糊涂。
他还记得……街角的路灯下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我退到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低着头默默地把胸花塞进了大衣口袋。我想轻快地攒个笑给他,但脸上好像漂了浮冰,现在强颜欢笑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沈稠,你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一起过圣诞节了。小姑娘的时候扮扮萝莉还可以说是年幼无知,现在装纯那就叫遭人轮了。”
其实,沈稠,萝莉们都是穿给喜欢的人看的。我退出游戏已久,公主裙、蝴蝶结都没有意义了。我看到一对情侣经过,女孩子一双美腿被白色的长筒袜裹挟着,又萝莉又性感。我顺便瞅了瞅自己风骚的过膝长靴,一声叹息:
可惜了。我紧致修长好看的……两条腿……
池潭的腿……可能比我更好看吧?要是我能长出些腿毛就好了。我心里暗搓搓地算计着。
我在人群中挤了很久,头上是紫漆漆的夜空,紫得一点杂质也没有。渣子都沉淀在了底下,亮闪闪闹哄哄一片——那就是绿鲸市的喷泉广场。有的是密密层层的人,密密层层的灯,密密层层的耀眼的商品。熙熙攘攘中,一眼就能认出那个隽逸笔挺的身影。他的表情依然是那款池潭式忧郁。哪怕等人,他都要呈现出光芒四射的特别气质,炫得人睁不开眼睛。
唉,这个妖孽,也不知道上了多少伤小姑娘的心。沈稠个大笨蛋,身边有那么好的妹妹,为什么一定要看上这个妖孽!两个人相处了四年之久,可池潭带给沈稠的慌乱似乎已经根深蒂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在观赏校园纯情妹和情场暧昧王的对手戏。只见沈稠局促不安地走了过去,头也不抬地递出了刚刚一直拎在手里的礼品袋。池潭斜着眼瞄他,干巴巴地问:“礼物?”沈稠仍旧低头,我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他的耳根子红得滴血——滴血的校园纯情啊!
“生日快乐。”别扭归别扭,他终于说出口了。阿弥陀佛!
池潭接过礼品袋,我赶紧凑上去看里面是什么东西,顿时嘴角一阵抽搐,第一次发现池潭悲催得可以。
“沈稠,礼物是不是应该——更有情调一点?”池潭一脸黑线——沈稠送了一大包的暖贴宝——整整三十片,砖头一样沉,亏得他会一路拎过来。
沈稠不屑地撇了撇嘴说:“可我觉得实用才是最主要的,够你用一个月的了。”
本以为池潭听了会把脸黑到底,谁料他转过头来对我窃笑道:“鬼新娘,我好像被深深爱着呢!”他竭力想说得凄凉些,可他眼睛里有一种遏制不住的光亮,使他露了馅。
天苍苍,野茫茫,一只灯泡要撞墙。我发现不远处有卖手绘T恤的铺子,连忙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是时候散发和谐灯泡的光与热了。T恤可以自己DIY。我给他们两个各自画了一件,都是绿蔷薇的图案。等他们慢悠悠地走过来,我已经画好了。我拿着T恤在沈稠身上比划,那小摊贩却“啧啧”道:“小姑娘,画得很好嘛!寥寥几笔就搞定两件!要不要再帮我们画几件?你自己出价好了!”
我摆摆手,指着对面的沙冰小推车说:“老板,请我们吃粉圆冰就可以了。”我看了看沈稠,又加了一句:“他也会画,你请我们双份。”
十二月的寒风呼呼地灌饱了广场,我和沈稠抖抖索索地拿起画笔。池潭则站在我身后看着我画。
“池潭,你应该站在那个位置。”我指了指坐在另一边的沈稠。
“如果我靠他太近,他会紧张的。”池潭矮下身子,压低声音告诉我。
噗——幸好沈稠离我们远,如果被他听到,只怕要血溅广场了。我边调颜色边冷冰冰地对池潭说道:“他本来就是为画画而生的。可是他放下了从小热爱的画笔,而选择了过和你一样的生活。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池潭没有做声,只管看我手头的图案。有位客人想要件芭蕾小人的,我想起15岁那年的圣诞节,池潭写给我的明信片上也印着一个旋转的芭蕾小人,昂着高贵的前额,那么倔强的轮廓。底下还配这一行小字:舞者,是贯穿生命的一种命运与步伐。结果,圣诞节过后不久,“鬼新娘”成了我跳的最后一支舞。
“鬼新娘,你不也为了他,放弃了跳舞么。”
这个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永远在担心他会突然失声痛哭。因为我分明感到那隐蔽在他眼神深处的一丝忐忑与尴尬,挥之不去。
“池潭,你和沈稠最初是在那一届篮球队纳新上认识的吧?”我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问他。只见他的眼睛像风吹过的稻田,时而露出稻子下的清水,一闪,又暗了下去:
“之前,我就听说他了。”
我不再问他什么了。池潭,我能容忍沈稠选择你的原因,可不是所谓的成人之美。我看到了沈稠在一点点地改变,并且都是在向好的方面。他不再独善其身,也有了能让他脸红心跳的存在,他父亲酗酒带来的那种阴影也逐渐淡褪。他不再是萌到腹黑的男孩,需要我的保护。他已经长成一个训练有素的小汉子,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谢谢你。池潭。我真的不如你。
我又画完了一件,顺便朝沈稠那边张望了一下,不经意间却远远地瞥到一个粉红色的影子。我被魔住了。
在俗艳、喧嚣、此起彼伏地盛开的人群中,她像一抹甜蜜的泡沫,沉静安然地停落。新奇可爱得莫过于一个手持钥匙的少女竟不知道天堂在何处。
“鬼新娘,你怎么了?”耳畔是池潭疑惑的声音,似乎沈稠也跑过来大声地喊我。但我什么都听不到——她是谁?在哪里见到过她?我把画笔一扔,飞快地朝那个方向跑去。
可是广场的人太多了。被一张又一张欢悦的面孔装饰起来的圣诞夜景,却没有保存我要追赶的那张。
“……她已经离你越来越远,她走得那么快,除非你是海洋上的风。”
我突然想起梦里的那个声音,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寒冷的冬夜,我居然满身是汗:手心里满是汗,头发里也是汗,连嗓子里都仿佛是汗,水汪汪的堵住了。我喊不出来。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心底一沉,两条腿像被白蚁蛀空的朽柱子,寒风一吹,也能应声而断。
“别动。”
我懵了,回头只见那朵泡沫正稳稳地停在我眼前!她捧着素描本在上面迅疾地画着什么。“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生动的脸!”她下巴像小狐狸一样尖俏,朝我笑的样子,像刚刚从清晨的田野里采花归来的小姑娘,“请别动,给人家30秒,很快就画好了。”
我想起她是谁了。宁浅绿,那个真正的“小三”。照片里的她,也是这么无害地笑着。
她穿着粉红色的露肩毛衣,宽松随意地刚刚及膝,终极美腿清纯诱惑的白丝袜,微微卷曲的头发,任其自然地舒卷在耳后和颈根。她的右肩也有一斑刺青——连这点我们都像照镜子一样。她挨我好近,我都能看清那是一朵绿梅。鼻尖似有甜美的梅香飘来……
“原来是个萝莉啊!”
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说完后悔不迭。可能是随便惯了,小萝莉被我的语气吓得手足无措:
“啊?你不喜欢粉红色吗?你不喜欢的话人家以后就不穿了。”
“还好吧。”我哭笑不得,和素未蒙面的人喜欢不喜欢的,赶紧画完我好闪人了。
“还好?那你就是不喜欢人家了?”
“没有不喜欢……”我站不下去了。
“可是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人家就特别喜欢你!”
好姑娘!人家来人家去的——这个“人家”是著名漫画家,我和她套什么近乎?我见她收了素描本,于是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她一把拉住了。她递给我一张粉粉的名片,突然郑重其事地对我说道:“我叫宁浅绿,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她眼瞅着我,目光中流露一种可爱到极致的神态,似乎知道我要震惊,但必须告诉我实话。她有听得懂蔷薇和梅花对话的那类人的神情。
我一头雾水地走回卖T恤的铺子。小老板已经买了粉圆冰等我半天。一看到我汗滋滋地回来,沈稠那厮几乎傲娇到天上去了:“乱跑乱跑就知道乱跑,广场人那么多走丢了怎么办?这里又不是柴郡!”他风度全无的大吼引来了许多闲散目光,这场景无端就生出几丝尴尬来。尴尬这情绪已好久未造访过我,眼下又能亲自体验,倒有些不合时宜地令人感动莫名。我想到几百年前他惯用的伎俩,立马耷拉着脑袋使劲涨红了脸道:“哥哥,人家扮萝莉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咣当……沈稠手里的粉圆冰洒了池潭一身。嗳,都是萝莉惹的祸。
不过那位真萝莉给我的名片,静静地在我的钱包里躺到发霉。直到我大四毕业,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CP|W:250|H:307|A:C|U:http://www.*****.com/?chapters/20124/7/2234535634694152546449643826956.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