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少女漫画家宁浅绿风靡校园,成为美院津津乐道的谈资之一,而排名第二的话题女王则是我,倪浓。谁都知道油画班的倪浓,高个子短头发,夏天穿吊带衫的时候露出左肩的绿蔷薇纹身,美艳得不可亲近。长时间落单,各种微词开始蠢蠢欲动。背地里说我骄傲任性虚伪自私,劣迹斑斑。反正沈稠不在,我也无所谓了。一个人就一个人,有什么了不起?
自习教室的窗户开得很大,绿鲸这座城市真的太潮湿了,芭蕉树叶子的味道混着泥土气息迎面而来。我觉得更冷,靠着窗户,听见窗外的沙沙声,雨还在下,我渐渐地趴在课桌上睡着了。
我像是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海风,铺天盖地地吹来,还带着鱼腥味,让人鼻子突然一酸。眼前又是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我梦中的孪生小妹妹。她蜷曲得像一只基围虾,一遍又一遍地哭喊着那一些上了发条的句子:“不要扔下我。你们不要扔下我。我是你们的孩子。我是你的妹妹……”我想跑过去抱住她,但那个蜷曲的身影像一蓬烟花乍现,蓦然分解开来,片刻间烟消云散,十分凄迷。梦里有人在说:你要保护她?她已经离你越来越远,她走得那么快,除非你是海洋上的风。
那个怪梦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梦中的哭声也越发伤心。身边没有了沈稠,我的孪生小妹妹,也很寂寞吧?
其实,自从来到绿鲸以后,沈稠千方百计的想亲近我。他从倪海那里问到我新的号码,打来就被我摁掉了。然后我用短信礼貌地回他,晚上十点之前就是“我在上课”,十点以后干脆“我想睡了”。不过也并非万无一失。比如我接到本校的一个陌生电话,那头的声音爽朗坦率,化成灰我都听得出来:
“嘿,倪浓!好久不见!我是贾西贝!真没想到你也在美院!你的电话还是沈爱妃告诉我的……”
一听到“沈”字,我立马吓得挂掉了。
没错,我千方百计的躲着他。我只是想让他和池潭好好的,没有我,他们就会永远好好的。
有一次课间休息,我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名字……
“听说油画092班的倪浓没?”
肯定又是一群嚼舌根的。不知道她们又会编出什么花来,我暗暗地问自己,于是站在里面没有出去。
“那个戴耳骨夹的?知道知道,瘦得跟‘僵尸新娘’一样吓死人了!”
聪明孩子,都晓得我中学时的绰号。因为那次舞蹈大赛,我成了柴郡中学名符其实的“鬼新娘”。
“她啊,做过的事情还要吓人!”看来不止两个人在外面,我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听说,她在高中时代嗑(kē)药,进了少年劳教所。”
冤枉!
“还有呢!她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拒绝了当地的地痞老大。”
古鲁帅那厮什么时候成了“地痞老大”?
“她拒绝了?可我听说她很淫(yín)乱的!已经交往了100来个男人!”
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一脚踹开了隔间门,水台那边站了四五个女生,一个个凄凄惨惨戚戚地看着我。好久没发那么大的火了!淫(yín)乱??!!
“听谁说的?”我沉声问道。
“大,大三的学长,”一个声音弱弱地回答我,“贾西贝。”
贾西贝!不说我也知道!那个被我列入电话簿黑名单的第一人!
我当着那几个女生拨通了他的电话,上来就是一通怒骂:
“说我淫(yín)乱?你才淫(yín)乱!我到现在连个初吻都没有,洁身自好坚守贞操,我淫(yín)乱你们全家都淫(yín)乱!!”
贾西贝欠扁的笑声响了半天,好不容易我才听出来他在说些什么:“倪浓,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啊!我们也好几年没见了,学长今天请客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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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外面只有一家卖台湾粉圆冰的小店,起先贾西贝死活不肯去那里,说是降了他动漫社社长的身份。但无奈他处心积虑才把我骗出来,已累得精疲力竭只好就范。
“贾西贝,我的形象在你眼里原来那么差劲啊!”我心不在焉地舀着面前的粉圆冰,怒气未消。
“对付你这种野猫,只能用激将法。放心,既然我有本事把谣言传出去,就有办法为你恢复清白之身。”
他个大嗓门,把“清白之身”叫得那么响,引得众人纷纷侧目。估计他们都在猜测,又一个城府不小的小姑娘,把人家花样美男糟蹋了!
“我倒无所谓,是沈稠叫你来找我的吧?他和池潭怎么样了?”
见我轻描淡写地直奔主题,贾西贝大呼冤枉:“倪浓妹妹,哥哥我是真心想你啊——我们也四年没见面了,你上来却问沈爱妃,人情寡淡啊人情寡淡!”
我笑盈盈地看着他:“话说你当年为什么突然转学了呢?”
贾西贝敛了笑,前所未有地正经道:“因为我被池潭打了。”他一口气说完,没有停顿,但是字字珠玑。
我惊愕不已:“怎么可能?你们‘三剑客’感觉上一直很好啊!”
“什么‘三剑客’?我讨厌池潭,要不是因为沈爱妃,谁受得了整天和那冰山粘一块儿。”贾西贝要了一杯柠檬汁,他喝果汁有一套独特的方式——把玻璃杯举到太阳光下,杯子倾斜着,再仔细端详,以便更好地欣赏它的颜色。他斜睨着手里的玻璃杯,中学时代玩世不恭的样子丝毫未变,
“听说那家伙已经被医大推荐去了遗传学研究所。等沈爱妃毕业,不出意外,也会去那里。”
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怪某人太倾城。贾西贝的确可怜辛酸,和我一样无奈。
“倪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贾西贝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他们的事。”
“我偷听到了沈稠对池潭的告白,他说他‘和别人不一样’。”
“哦——那你知道我也喜欢过沈爱妃吗?”末了那一问,出其不意,极具挑衅的味道。我翻了个白眼给他,不再说话。他失落落的继续说道:“当时我真的不甘心。我把沈爱妃抵在墙角上,几乎算是威胁他了,‘为什么你能和他做就不能和我做’——我那样问他。池潭冲了过来,狠狠揍了我一顿。要不是沈爱妃强行拉开了他,我早破相了。随后我选择了转学。看,我们的世界是不是很复杂?咦,倪浓……你的脸色好吓人……”
我气得浑身发抖,习惯性地感到一股烟熏火烧般的燥热。盛粉圆冰的纸碗被我捏作一团,我猛地砸了一记桌子,咬牙切齿的样子吓倒了一批闲人。
“做了?!”我没有理会贾西贝噤声的手势,还有他不停地叫我留心身后的示意,只管将那姓池的痛斥得淋漓尽致,“他那时才17岁就被做了?!贾西贝,带我去会会池潭!好久没见血了我手痒得很!”
突然我的头发被连根拔起,我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热辣辣地打在我脸上,倒像是大热天活生生浇了一道滚烫的猪油,又腻又惊。
“狐狸精!死小三!”我魂瞪瞪地懵了,抬头却看到一个欧巴桑站在我面前。气急败坏的样子,好丑啊!贾西贝也懵了,见那个女人还想上来打我连忙把她拦住了。我往地上啐了口血,站起来就回了她一巴掌:
“老女人骂谁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