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他说了许久，正是要知道此趟出手消息何来。这时知道怕是到了紧要处，不敢打扰，屏气凝神听他接着说下去。
黄老四道：“我偷望过去，夜色下隐约见有二人端坐亭中。那自称‘奚某’又说道‘阁下虽有诚意，但江湖上的事又劝得了多少。不如闲事休理，大家各自修行’，‘唉！奚兄野心甚大，武艺定也非我能及，但奚兄此去，不知又有多少人丧命身亡。魏某这才斗胆，再三劝说则个。若然奚兄能听我良言几句，消此障业，岂非美事？’那姓奚的笑道：‘区区纵然使得几下拳脚，断不敢在‘清流侠剑’的万儿跟前放肆。但在下生来倔强，魏兄何必再费唇舌’，那魏兄愁道：‘奚兄一意孤行，叫人好生难过’。姓奚的听了，哈哈笑了几声，又隔了片刻，他突然问道：‘传闻魏兄几年前在江浙一带行走，路上却受了贼子暗算，阳明胃经上几处轻伤至今未愈，此事不假？’那姓魏的叹道：‘奚兄见笑了。魏某非是中了甚么暗算，对方武功远胜于我，一掌震伤了魏某几处大穴，在下输得干净彻底’。他这么一说，等于是直承旧伤未愈。那姓奚的说了一句‘魏兄过谦了’便没有说话了。”
黄老四这时环视众人一眼，道：“我见这姓奚的日间伤人狠辣，绝不是什么良善角色，这番好端端的问人旧患，自然不是要救死扶伤，只怕是为了好下手暗算。果不其然，那姓奚的装作沉吟，倏地提肩起身，一掌便击了过去。”众人俱都‘啊’的一声。黄老四又接着道：“这一掌出得好快，真如电光火石一般！我心里正想‘那姓魏的要糟’，转念未完，眼前似有风吹江树，有甚么轻轻晃了一下，那一掌便没有击到姓魏的身上。还没弄得明白，眼前两道身影已经斗到了一处。我看得眼珠子也转不过来，两个身影一会儿好像错在了一起，一会儿又突然好像分开了一下；虽然都快得不可思议，有一道却像山洪猛泻，该是那姓奚的；另一道却像随风的云朵一般，该是那姓魏之人。亭子并不甚宽，这二人翻翻滚滚，高来低去，竟连一步也没出了亭子。片刻间不知二人已斗了多少招，我连招式都看不清楚，又怎么看得出胜负了！有时那洪流汹涌，好像要冲散了云朵；有时那云朵突然漫开，似要遮住那洪流，我竖直耳朵听去，二人俱是一言不发，更没有什么打斗呼喝声，只偶尔像有几下拳脚中的闷响。”
黄老四这一阵说得急了，脸上有些微微发红，便停下来喝了几口酒。众人虽正听得起兴，也不好催促。黄老四稍作调整，才继续说道：“我在草丛里这么躲着，眼见那二人仍在亭中倾力相搏，两团影子错落得越来越是难辨。又过得片刻，我想二人虽然斗得好看，到底不如身家性命要紧，便要悄悄离去。这脚尚未跨出，便听得那姓奚的‘哈哈’三声大笑，原来无巧不巧，二人这时正好罢手，我再也不敢稍动。那姓奚的似乎甚是畅快，又笑了一阵，这才说道：‘人言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想魏兄堂堂君子，竟能料我出手。哈哈！’那姓魏的似乎咳嗽了两声，才淡淡说道：‘奚兄声名赫赫，武艺精强。魏某岂敢怠慢？’姓奚的哼的一声，道：‘魏兄抬举了，武艺精强云云，当属魏兄才是！但魏兄几次三番挡我去路，莫非那韩氏之物，魏兄实欲得之，若在此地除了奚某，也好少一人争夺不是？’那姓魏的隔了一阵才道:“魏某岂有此心！强取豪夺、与禽兽何异？眼见金人逞凶，河山残破，人命已然贱如微尘，江湖之中，又何必非得多添杀戮。那韩氏之物既非奚兄所有，不如由它去罢’”
黄老四又对众人说道：“我见这姓魏的说得古板，心下大大的不以为然。对方既然身手了得，那‘韩氏之物’定然也宝贝得紧，岂肯罢手？不过好歹终于又听着了这宝贝得消息，当下更是静心细听，倒不愿走了。”
众人齐声道：正是！
黄老四续道：“果然那姓奚的哼的一声，该是为对方话中‘强取豪夺与禽兽何异’的讥讽动了真气：‘江湖争夺向来如此，魏兄纵是英雄了得，究竟管得了多少？’姓魏的道：‘不求其他，若能劝得了当下，也算略尽绵力了’。那姓奚的直说了三声“好”便不再发话了。
黄老四面色这时突然有些微白，颤声道：“我正想这姓奚的如此手段，怎能干休。突然见他提气一纵，便往我藏身的地方扑了过来。这一来只吓得心都跳出来一般，当下还没想到该如何是好，两条腿自己却跑了开来。”
其余几人听到这里，都叫了一声，虽说此刻黄老四好端端坐在这里，但都不禁为他担心。
黄老四缓了口气，又道：“他娘的！这一跑却没跑出三步，脚下突然被人绊了一下，跟着后颈一阵疼痛，好像被人抓住了皮肉，还没缓得过来，突见眼前飞快摇晃，月亮好像离我进了几分，又很快远去，跟着扑的一声，背上撞着了硬石板。我骨头痛得直是断了一般，原来是被那姓奚的抓住丢在了亭子里！”说完又连声骂了一阵。
众人陪着他痛骂了几句，又见黄老四面皮一红，道：“不瞒众位兄弟，我心里虽然操他娘，嘴上却不好说出来。这时摊在地上动弹不得，保命要紧，只是大叫：‘大爷饶命，饶命！小人只是路过此间，不想哪里开罪了大爷，这里有些盘缠，请大爷纳了，绕小人一条贱命！’。他娘的，这般喊了好几声，却没一人理我一句。”几名汉子纷纷骂道：“这两个狗贼倒是横！改天咱兄弟一起，定为黄老四报了此仇。”
黄老四心下不以为然，却拱手谢了，又道：“我叫了一会儿，那姓奚的语带戏谑，说道：‘魏兄侠骨凛然，这里倒有一人，便看魏兄如何处置？’那姓魏的低头瞧了我一眼，我这时看清了此人的模样，他两鬓微霜，眼里明亮亮的，腰间挂了一柄长剑，颇有几分气度神采，只是面上略有一抹灰白，病怏怏的倒像是个短命鬼。这姓魏的眼睛在我身上转了一眼，叹道：‘奚兄既如此说，那么魏某有僭了。这人藏了许久，方才又见他夜里爬墙来去，身有血气，该是杀人越货的匪类。若非奚兄轻功了得，魏某拼尽全力犹有不及，早愿出手。’我听他这么一说，吃惊更甚，想来那时从墙里出来，疑神疑鬼的动静难不成是这二人？果然那姓奚的淡淡说道：‘不错！白日在酒楼上，这人也在！’”
众人不料黄老四原来行藏早露，甚是惊愕。黄老四面带苦笑，又道：“我满想此番隐秘小心，不料早被人知晓。这二人若是出手，只怕我万难侥幸。果然那姓魏的说一声‘奚兄请了，这人行径凶残，我要取他一只手’话音刚落，便一掌缓缓拍向我右臂，我眼里一花，这又慢又轻的一掌一霎间却要到了我身上！听他口气是要坏了我吃饭的本事，我连还手的余地也没有，只得一咬牙，当下闭上了双眼。”
其余几人都知当时黄老四身临大难，不禁为他捏了把汗。又听他奇道：“这一闭眼，刹那间忽有一阵劲风袭来，和白日酒楼上那猛风相似，只是隔得近了，更是凶猛凌厉，压得我血气翻滚，大气也出不上一口；却没听见身上骨头断裂的声音，也没感觉剧痛。不禁睁开眼，但见亭外江清月明，夜风送爽，那姓魏的一只手掌竖在胸前，并不稍动！过得片刻，他语气有些惊愕，道：‘奚兄既拿了此人与我，又何故阻我出手？’”
谭老三奇道：“哦？那姓奚的救了你？这直娘贼又是干啥？”余人听黄老四说来，都和谭老三存了一样的疑惑。黄老四摇了摇头，道：“当时我也是大惑不解？但想这姓奚的定然不是慈悲发作才救我一命。”
众人都点了点头，黄老四又说道：“姓奚的又哈哈大笑两声，道：‘魏兄又何故出手？’姓魏的答道：‘此人杀人偷盗，该当不止一回，魏某出手，自是要惩恶扬善’，那姓奚的却笑道：‘不然！富豪有财无力，此人有力无财。他夜闯大户，杀人夺财，力胜而已；今日被你我拿住，魏兄欲残其躯，他不能抗拒，魏兄也是力胜而已。此人欲得其财，持刀杀人，正是江湖本性，我辈中人！又何不放他去了？’那姓魏的语气甚是惋惜，说道：‘不料奚兄为了那韩氏之物作此诡辩，恕魏某不能赞同。这人如此作派，怎能是我辈中人？奚兄请了！’话音刚落，那姓魏的抬手一掌向我打来，这时又是一阵厉风从身后吹过，我感觉全身气血沸得厉害，也不细想，双掌由下而上，不自觉地狠狠打了出去，噗地一声闷响，仿佛打在了姓魏的手掌上，这一下如打在云里雾里，浑不着力，我难过得直要吐血。耳边却听得姓奚得说道：‘魏兄何必非下辣手，‘清流侠剑’莫非是沽名钓誉？’我还没缓气，话声中那烈风又带得我向前，身子似欲立起，一脚却顺着踢了出去，这一脚出去却是‘嗞’的一下，好像碰着什么滑腻之物踢得跐了。
姓魏的声音传来：‘浮名何足道哉！太原军民危如累卵，那韩氏之物乱局之中不知落在哪里，奚兄如此武艺，不思侠义也就罢了，何苦多作杀戮，令人扼腕！’说话中我被这烈风带得不能自主，一时双掌连击，一时抬脚乱踢，一时拳脚并用，也不知出了几掌，踢了几脚？但每一下打出去都是若有若无的不能着力，我胸口郁闷，越来越是难受。又是一阵大力传来，我跟着侧身踢了一脚，这脚出去，脚尖还没落地，身子又被带得一回，我左掌却从外往里横着打去，这下我见得那姓魏的右肩微缩，似乎手掌晃动了一下，一股力道带得我身子重心往前，便要扑倒。还没明白过来，脚底又是一阵大力传来，头颈不能自主，顺着这扑倒之势腾空猛往前撞，还没撞着什么，一只手掌抚在我头顶上，有一阵劲力稍微向下一抑，又突然往上一扬，我本来面朝地下，却不由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见着了亭子顶梁，又扑一声背后重重跌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