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对手了呗。他平时多出去走走不是挺不错的吗?多清静。”母亲不说话,心里却点头默认。莫冰蓝把喝完了奶的杯子放在水龙头下冲了好几遍,才将考试已出来的成绩跟母亲简单讲了讲。母女俩简单地聊了几句,轻松而舒畅,莫冰蓝真希望老爸能多出出差,多去下下棋什么的,别老是待在屋里,跟个封建皇帝似的一天下三道圣旨,搞得莫冰蓝总有一种被压迫与禁锢的感觉。尽管考试成绩让莫冰蓝有点低落,但简单的谈话仍让她感到轻松,母亲虽然唠叨,但总让人感觉更温暖更贴心。
进屋锁门,莫冰蓝从衣柜里拿出早就被母亲从柜子底给找出来的毛裤,试着穿起来,还没有温热便脱下来重新塞进了衣柜。加一条毛裤,温度有了,灵活没了,仿佛双腿被束缚了起来,像个木偶般行动不便,莫冰蓝想宁可只要风度也不想增加温度。温暖是必要的,可腿的自由与灵活也犹为重要。她又翻找了半天找出一条柔软的棉线裤了代替毛裤。
男生宿舍里闹哄哄的,刚考完试,没有几个人留在教室用功。陈灏在看试卷,沉默而认真。林志喝了口开水慢条斯理地说:“哎呀,我真佩服那个莫冰蓝,每次考试后都那么平静,跟没发生过这回事似的。”
“这就叫心理素质,情商高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张天瑞接着林志的话茬继续说:“挺不错的一个女生。”
“哼!自命清高!她以为她是谁啊,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陈灏把目光从试卷上开,沉静地回答了那个声音:“她不是别人,她就是莫冰蓝,我支持她清高。”
一声低低的自语般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后,宿舍里获得了暂时的安静,没有人再吱声,甚至连走动的声音都暂停了。但一会儿后,一个新的话题又被提了出来,却依然像之前一样聊得有些有气无力。
陈灏盯着试卷,眼里看到的却是他周围的一个个女生的脸。向紫菀曾说他太有女生缘,说他健忘,总忘了答应别人的事情,也曾说他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说他太高估了自己而看轻了童言俊在莫冰蓝生命中的地位……也许她说的全都没错,连同莫冰蓝与童言俊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事实,也是这个学期才通过向紫菀得知的。他一直固执地安慰自己那只是一句玩笑话,时间不是衡量感情的标准。是的,他不能接受这迟到的事实,仿佛天下都知道而惟独隐埋了他。他又想起袁夏闪躲的眼神和陆小曼的缕约不现,心中又平添了一些疼痛。他以为他如此珍惜她们,然而这一切都统统是精妙却易碎的陶器,轻触间支离破碎,再也无法复原。
陈灏打开高二的生物书,从封皮漫无目的的翻下去,翻到前言结束的半页空白处,那熟悉的字体在经久不见之后再一次跃入了他的眼睛,那只是一段写上去的歌词而已,他不止一次地见她听过,也听她唱过:“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话,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我总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她们在哪里呀,她们都老了吧,我们就这样散落在天涯……”他看着那些笔性奔放,字体却有些收敛的字迹,想起去年秋天,他任由莫冰蓝在刚发的新书上写,边写着她喜欢的歌词,边对歌手朴树进行主观评价:“朴树的歌是用心写出来的,也是用心唱出来的,所以你可以把它当作一种心灵独白来听,而不仅仅是歌,换句话说,就是他不是为歌而歌!”然后看见她脸上绽放出自信而夹带着几分霸气的经典微笑,离开座位,走出了他的视野。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如今想起来却如隔世般遥远,远得使他再也无法清晰地看到她那经典的招牌式的微笑了,正如歌中所唱“如今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没有想到曾经写下的一首歌词竟如同一则预言,正是一年多之后的此刻,他荒凉内心的一曲写照。
熄灯了。晚自习后学校总是很吝啬,宿舍里的灯还没亮够半个小时就拉闸了。今晚破例没有人再秉烛夜读,“卧谈会”除了相互打探一下成绩,各自悄悄在心里排个名次,便也没什么内容了,很快地,夜便静下来,一切都掉进了无尽的黑暗中。
赵阳没挖到多少信息,从已知情况来看,自己应该仍在前十名的边界徘徊吧,真希望今夜赶快过去,明天早早到来,好让他知道这一次的结果究竟如何。
黎明不约而至,启明星高挂天空,月色未退,同学们便在一片哈欠声中爬起来,一面抱怨一面叮叮咚咚地洗漱收拾,然后先后离开了宿舍。
林志起晚了,风风火火地收好东西准备出门,一回头却发现陈灏仍然睡得稳如泰山。他又折回到陈灏床边,使劲摇了摇他的头,大声说道:“起啦起啦!都迟到了!”
陈灏哼了一声,咕哝了句“不去了”,便用被子蒙了头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林志摇了摇头,锁了门便向教室跑去。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老师提前过来,叫同学把试卷发了下去。一上课老师便开始讲考试的情况,并在说到作文时特别提到了莫冰蓝,好脾气的语文老师也有些生气了。
“我考前还专门强调了一遍,作文一定要写上题目,都是老生常谈的事了,这一次还有人没有写,莫冰蓝,你要是写了题目,分数肯定还能再高点。”
莫冰蓝低头趴在桌子上,看着那空空荡荡的第一行,仿佛是一个人没了头,原来她最终还是忘了写题目,这种超低级的错误还是她第一次犯,但她保证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老师们评讲完试卷时已经是周三了。下午自习的时候,班主任进来了,告诉同学们成绩表已经出来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办公室看看。然后通知了一件爆炸性的决定,周日下午开次家长会,这还真是上高中以来的第一次呢。
谢晓选一听家长会就蒙了,一想起家长会上老师肯定会把成绩单发到每一位家长手上,让家长们了解孩子们这半个学期的情况,她的心里便七上八下,一点底儿都没有了,她很想去看看自己的排名,可是又害怕那即定的未知数突然变成一个精确的结果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离开教室时,谢晓选还是一脸阴霾,但进来的时候便明显多了几分轻松,一看便知道这次的结果决非她想象中的那般惨淡。
莫冰蓝等谢晓选坐定了,才转过去低语:
“怎么样,这次不错吧,看你的表情应该就是这样了。”莫冰蓝虽然想问一下自己的情况,但还是住了口,没有说出来。如果谢晓选看到了,不用问也会告诉她,况且结果已定,也不在这几分钟。向紫菀右手搭在莫冰蓝肩上拽了拽谢晓选的衣服急切地问:“唉,你有没有看见我啊,我怎么样了啊?”
“没有看到唉,只看到史文强还是第一,她第二吧。老师就坐在那里看着呢,也没敢瞎翻。我只看了一下就出来了,老师只说这次考得还可以,也没说别的,你去看看吧,白稚玉还在办公室呢!”
向紫菀听完,眼睛用力合上长长呵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去,坚决不去,要去也要找个他不在的时候去,我可不想听这老头子训话,要被他逮到了我会倒霉一个星期!”
“那你等放学了再去吧,他应该不会把成绩单带走吧!”
“好吧。”向紫菀认同了谢晓选的建议,用胳膊肘撞了一下莫冰蓝说,“放学后你等我一下,我去侦察一下马上回来。”
莫冰蓝点了点头,三个人安静了下来。教室门不时地被打开又合上,各种不同的脚步声尤显分明。
史老师开始陆续找同学分析成绩了,一拨又一拨,陈灏被单独叫了进去,等他出来时,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陈灏坐在桌前,手握着笔,一动也没动,他仍然在想史老师之前说的那些话。他没告诉老师自己这次成绩猛落是受到什么因素影响,他觉得这毫无必要,第一次他与史老师的对话陷入了极不平衡的僵局当中,这漫长的半小时中,只有史老师一个人单方面地不停地发话,而陈灏一直沉默着,沉默着,如同一头冬眠的熊。整个过程中陈灏便只记得一句话了,“你要是再不调好状态,你的前程就完了。”那句话仿佛一块棱角分明的巨石,把他为自己设计的美好蓝图砸得一片粉碎。
考试成绩公布后,几人欢喜几人忧。
连续几天,陈灏都沉默着,似在蓄积着爆发的力量。
周末在一片唏嘘声中到来,家长会如期举行。离开会还有两个小时,班委们便指挥着同学张罗家长会的会场。摆桌凳的,扫地的,写美术字的,住校的同学们纷纷将自己的暖壶提到了教室里,就连那似乎几十年没洗过的窗帘也被匆匆地扯下拿去洗衣房了。
家长们陆续入场了,坐定。事先安排好的几个同学沏了茶,便规规矩矩地退到一边去,安静地站着。史老师衣着光鲜地走进来,问了好,寒暄了几句,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时过三刻,进入下一环节,请家长们又做了一些补充和强化,从学习讲到生活,讲健康安全,最后也不忘加几句对孩子们的殷切希望。
莫冰蓝站在靠窗边,不时地瞟着窗外的景色,不时地有麻雀从窗边掠过,叽叽喳喳留一串难以听懂的话语。谢晓选挨着莫冰蓝站着,低着头,不时地瞥一眼不远处拿着一个小本子背单词的白雅玉,向紫菀躲在同学后面小心翼翼地翻着一本刚从同学处“掠夺”来的小说。
站了两个多小时,那个老师与家长们对话的会议终于结束了。学生们自始至终都是听众,轮不上他们发表言论。陈灏默默走在父亲旁边,不知该说点什么,直到下了楼,父亲拍了拍陈灏的肩膀说:“走,去外面吃个饭,赶紧回来上自习吧。”
陈灏看着已经比自己矮了许多的父亲,暗淡的夕阳给他灰白的头发蒙上了一层灰。陈灏鼻子一酸,心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