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漫长的梦境,开始于一片被称为‘迷失谷’的深谷之中……”
在那之后,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将所经历的一切尽可能原原本本地向他阐述,就如同我答应的那般知无不言。为了能够使他做出更详细的记录,我尽可能将所有场景中记忆得起的心理活动部分也详细地道给他听。包括在初到迷失谷时的迷茫、首次遭遇其他由人类组成的队伍时的惶恐不安、以及许浩伦加入时的喜悦、重要伙伴离去时的哀思。当然,最终还少不了那难以用言语表达的、至深的绝望。
在这过程中他始终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这些看似荒谬的故事,手中的笔几乎一刻不停地做着不知为何的记录。有时他会就某些复杂场景追问一些细节,尤其是谈到百慕大三角海底金字塔的时候,因为很多的景象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用言语进行描述。
谈话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直到我交待完最后拔刀自杀的场景,他才最终摘下了那仿佛沉甸甸的眼镜,将其随意地置于桌面,放下那本厚厚实实的记录本,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万千地说道:“想不到,这苏醒的过程,竟这般超乎寻常的险恶。”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抛向了窗外。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公园。夕阳下,孩子们的欢笑声时不时随风传来,他们欢快地做着那些令我无比怀念的专属于童年的游戏。这场景使我情不自禁看入了迷。直到夜幕渐深,他们陆续在家长的呼唤下离开了公园,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家中。
相比起刚才阐述的那一重重腥风血雨,眼前这般曾一度被我忽视的平凡景象却仿佛在这瞬间被赋予了无限的生机。我面带微笑地静静凝视着这场景——想不到,在这平凡当中,却蕴含着如此动人的美丽。
我重新回过头望向林主任,却见他有些意外地翻看着那本记录本上的内容,于是我便好奇地问道:“林医生,怎么了?”
“啊,没什么没什么。”林主任笑了笑回答道:“我本以为受到活化的‘海马体’会衍生出一个个支离破碎的梦境,所以有些意外你的梦境会如此连贯。”
我想了想,随后问道:“林医生,我想请问一下。梦境中的场景,和现实中存在关系吗?”
林主任点了点头,回答道:“其实,梦境类似于记忆的乱组,各式各样的记忆拼凑在一起形成了或真实、或玄乎的场景,就形成了梦境。有时候梦境也会浮现出做梦者内心期待而无法满足的场景,亦或者恐惧的场景。”林主任敲了敲圆珠笔末端问道:“小黄,你平时,爱看电影吗?”
我点了点头,肯定地回答道:“看过不少,特别是寒暑假闲暇的时候。”
林主任合上了本子,专注地望着我说道:“那你仔细联想一下,你在那被称为‘迷失谷’的地方所经历的那些事情,有多少是能够在梦境,或者在你其他记忆中找到索引的。”
经他那么一点,我突然发现我在梦境世界中所经历的事情确实都多少在现实世界中找到相似片段。比如最初的尼斯湖水怪,还有后续的百慕大三角、罗布泊、巴士底狱铁面人。这些相关的信息我都曾在记录世界百大未解之谜的书籍中看到过。而北境长城、异鬼、还有那巴黎的生化危机,都源自于电视剧《权力的游戏》亦或者电影《生化危机》系列当中。
这些光怪陆离的场景经这么一分析却变得有条有理起来,确实如林主任所说,梦境并不是凭空产生,而是记忆的乱组。就连最终所看到的那最不可理喻的关于外星人毁灭地球的场景,也多少能够在曾看过的电影《黑客帝国》中找到相似性。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同时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我赶紧问道:“林医生,那……我在梦境中所见的那些人……会不会……也同样存在于现实世界当中……”
“不排除这种可能。”林主任同意道,但他很快补充道:“但概率很小。因为并不是印象深刻的人才会被映入梦境,即便只是见过一面的人,也有很大概率出现在梦境当中。”随后他问道:“小黄,你旅游过的地方多吗?”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同时心里刚燃起的希望又再次被浇灭。虽然没有出过国,但中国的大半我都已走遍,见过无数来自于不同城市的人。假如所有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都可能成为我梦境中的主角的话……那我……此生恐怕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或许是读懂了我伤感的缘由,林主任安慰道:“其实见不到,也未必是件坏事。毕竟,就算见到了,那些记忆,也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他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些东西,将让它永远留在回忆里。遗憾,会教你如何去珍惜现有。”
“好了。”林主任摘下了眼镜,取出了手机说道:“很抱歉耽误了你那么长的时间,现在我就把你苏醒的好消息通知你父母,让他们来接你吧。”
“不必了。”我摇头道:“我自己走回去吧,我想给他们个惊喜,也让身体重新适应适应运动。顺便,我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现在的话还不行。”林主任尽职尽责地说道:“你这段时间一直依靠输液维持,身体还比较虚弱。我可以答应不通知你的父母,给你一个惊喜的机会。但必须由我亲自送你回去,毕竟再怎么说,现在我是医生,而你是我的病人。我有责任保证你的安全。”
“那,就麻烦你了。”我点了点头,也不再争议,毕竟他的初衷也是为我着想。难得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我也不该再拿生命去冒险了。
我坐在车上,兴致满满地凝视着窗外的景象。黄昏中,这熟悉的城市仿佛被附上了一道不同的色彩。不知何处飘出的炊烟仿佛在预示着晚饭时间到来。而那条高中时期上下学必经的早已看腻的海边小道、海面上粼粼的波光、停泊在海上那零星的渔船。此刻在夕阳的余晖下,宛如一幅倾城的画卷。
小轿车很快停在了我的小区门口,外来车辆在没有出入证的情况下是无法擅自进入的,除非联系小区内的业主并得到证实,保安才会放行。
“就到这吧。”我望向了主驾上的林主任,充满感激地说道:“谢谢您,还有那伟大的‘回梦计划’。希望能有越来越多不幸‘沉睡’的人能够重新找回自我。”
林主任点了点头,微笑着回应道:“借你吉言。保重身体,有缘再见吧。”
随后我下了车,将车门重新关上,挥手与他告别。他最后看了我一眼,随后踩下了油门,小轿车很快便消失在了海边小道的尽头。
哈哈,还是不要再见的好。因为平心而论,医院那消毒水的气味和压抑的氛围实在令我喜欢不起来。而且上医院,终究不是件好事。
“早啊,张哥。”我热情地向门口的保安打招呼道。
“咦,小黄。”那名姓张的保安有些意外地看着我问道:“好久没看见你了,你回老家了吗?”
“哈哈,差不多吧。”我言简意赅、说了和没说基本没什么区别地认真回应道:“一言难尽。”
很快,我便再次来到了那熟悉的家门前。在那场噩梦当中我曾经不知多少次幻象过这样的场景,当我真正站在这里的这一刻,所有遭受的苦难似乎都找到了最终的归属。回家,这个曾无数次在我绝望之际点燃星火的词语。终于在此时此刻,不再那般遥不可及。
“叩叩叩——”我伸手敲响了那熟悉的木门,焦急而期待地等待着里头的回应。
很快门里便响起了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拉开了大门。或许是因我先前遭受的不幸,她的头上,比最后一次见她时,多么不少白发。
“妈。”我倚靠着门,用左手轻轻撩起刘海的头发,故作深沉地说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