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放下了手中的本子,从身边的桌子上拿去了一个强光手电筒,异常严肃地对我说道:“小黄呐,为了帮助你记忆,接下来的举动可能会吓到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木讷地点了点头,于是林主任便开启了手电筒将光照向了我的眼睛。
“啊!!!”在双眼接触到强光的瞬间不知为何我突然感到心里一沉,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喉咙开始发紧,额头上禁不住冒出冷汗。我的潜意识似乎在畏惧这股强光,而在那瞬间我突然想起了很多东西。虽然记忆仍旧支离破碎,但我已多少能够明白所发生的事情。
林主任见状赶紧关闭了手电筒,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我点了点头,禁不住伸手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林主任略带歉意地说道:“请原谅我不得不采用这种方法让你记忆,因为现在你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戒心也非常强。如果不是你自己想起来的,恐怕你难以相信。”
“但我只记得模糊的片段,完整的过程已经想不起来了……”我用恳求的语气望向他说道:“能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主任翻开那本记录本,从中取出了一张有些皱褶的白纸说道:“根据事故记载,9月6日晚上,你所骑的电动车被一辆大货车撞上。据监控录像以及货车司机的口供得知他当时处于疲劳驾驶状态,无意间开启了远光灯,最后强光致使你短暂失聪躲闪不及。所幸车辆碰撞时的冲击力将你甩了出去,才没有被大货车碾压。但你的头部也在碰撞中受到了重创,如果没有头盔的保护,恐怕已经丢了性命。”
经他这么一提我那破碎的记忆最终拼凑了起来,货车、漆黑的海边小道、远光灯。我也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惧怕那手电的光亮,看来它曾给我的心理留下不小的创伤。
林主任让我缓冲了片刻,随后才继续说道:“但不幸的是,你在大脑受到重创后进入了植质状态。简单来说,就是变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么……”我有些难以置信的听着这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名词,曾听过无数关于植物人被唤醒的奇迹,只是从没想过它会发生在我身上。
“在那之后,据说你在医院中躺了将近一个月,但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家里的独子遭此不幸,你的父母可谓是痛心疾首。肇事司机也很快被判了刑,但这些事后的惩罚往往难以弥补对一个家庭的伤害。”林主任摘下了眼镜,将它置于桌面,随后拿起本子继续说道:“直到医学领域的一项新技术出现。但由于这项技术还不够完善,因此只在个别城市进行试点。而其中,就包含了你所在的城市。这项专门适用于植物人的新型医学技术,被称为——回梦。”
“这项技术的原理在于通过活化‘海马体’致使记忆层产生剧烈反应,以此对植物人的大脑产生强烈刺激,并通过反复的刺激唤醒沉睡的意识,最终将植物人唤醒。”林主任再次习惯性地用圆珠笔末端敲了敲手中的记录本,随后继续解释道:“但由于记忆层的剧烈反应,沉睡中的植物人便会经历一系列光怪陆离的梦境。而随着反应的程度越激烈,梦境也就越凶险。想来最后将你唤醒的,一定是某种具有强烈刺激性的场景吧。就像你所说的——死亡。”
听完他的解释后我不由得惊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问道:“也就是说,我先前所经历的那些……都只是我的梦境而已吗……”
林主任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地回答道:“虽然还无法被证实,但想来基本上是这样。”
“不可能……”我反驳道:“假如是梦境的话,为什么我在其中会感受到那么真实的痛感?”
林主任放下了本子,重新戴上眼镜问道:“你听说过‘幻肢痛’么?”
我思索了片刻后回答道:“略有耳闻,只是不知道我所理解的够不够准确。”
“好吧。那我详细给你讲讲。”林医生倒背如流地解析道:“幻肢痛,也可以称为肢幻觉痛,是指患者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在,且在该处发生疼痛。疼痛多在断肢的远端出现,疼痛性质有多种,如电击样、切割样、撕裂样或烧伤样等。表现为持续性疼痛,且呈发作性加重。各种药物治疗往往无效。”随后他总结道:“这种现象多发在战场上回来肢体断裂的士兵身上,对于其成因,科学上暂时没有准确的解释。不过这和你所说的状况具有不少相似点。你所经历的痛感很可能是由大脑臆造出来实化梦境的真实性同时加强刺激作用,以此提升你苏醒的可能性。”
听完他的分析后我彻底无言,因为我已再想不到什么能推翻这其中的逻辑。我尝试性地对大脑发号施令试图引导出惯常使用的“朱雀之力”,但不管我怎么尝试大脑都没有任何回应。那一刻我也最终明白过来,那些超能力,已经随着那个绝望的男人一同被留在了那片梦境中的冰海之上。
虽然对我而言这一真相可能一时半会还难以完全相信,但从结果上看,却似乎并不是件坏事。至少在这个时空里,我的家园还在、人类的文明还在。而我,也能再次获得自由,回归到那安稳的生活当中。
“林医生。”我试探性地问道:“记得我苏醒的时候,你表现得非常惊讶。这是为什么呢?难道说……我是首个吗……”
林主任点了点头,随后同意道:“是的,记得我和你说过,你所在城市是少数几个试点之一。这项新的计划刚推行不久,很多方面的数据还待具体的实验结果进行完善。而你,是首个成功被唤醒的植物人。”说到这时林主任的眼中绽放出了异样的光彩,此时的我还无法完整地解读那究竟包含着哪些复杂的情绪,但我想最多的,或许是一个致力于科研领域的敬业医生对一项或将拯救万千“沉睡者”的新型技术获得进展而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
“此时此刻,还有不计其数的植物人躺在病床上。为了能够完善技术,帮助更多像你一样失去意识的人群重新苏醒,我需要你的情报。”林医生推了推眼镜,有些歉意地说道:“这也是我暂时没有通知你父母你已苏醒的原因,希望你谅解。作为成功的首例,你所提供的信息,可能能够拯救无数的人。”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地说道:“明白。林医生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林医生欣慰地点了点头,略带感激地说道:“你能理解就好。想必那段梦境中有着不少让你不想忆起的痛苦部分,我需要确定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能够承受得住那些负面情绪的冲击。假如你现在还没做好准备的话……”
“不必担心,林医生。”我微笑着,目光坚决地回应道:“在经历过那些之后,我想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再令我迷茫了。”
林医生有些不可思议地注视着我的双眼,我不知道他究竟从我的眼中看到了什么。或许他看到的,是一种远远超越该年龄段该有的沧桑。亦或者,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坚定——那从无尽的绝望中磨炼出来的,坚如磐石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