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儿就去扑腾两只脚,可是,木梳坐了下去,把他的两条长腿环过来,死死地压住了干儿的两条腿,使干儿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这时,虎头哼着浪曲儿走了过来,他听到灌木丛中有响动,就站住了脚,探头向灌木丛中看看,说,“干儿,你在里边呢?是拉屎呢,还是尿尿呢?女的就是费事,像我们男的,站着哪儿就可以往地上泚,不像你们。”
干儿不敢动了,她多少知道木梳想摆治虎头,但,怎么个摆治法儿,她猜不到。
她的身子懈了,木梳分梯次地放开了干儿。
干儿不挣不动,细眯眼睛紧紧盯住虎头。
虎头见灌木丛中没有反应,就说,“是啥呢?”
他走过灌木丛,想到了灌木丛中是什么抓人的大牲(大的野生动物)了,就回头回脑的,走的路,也快了,最后两步几乎是跑起来了,就在这种情况下,虎头一脚踏入那个陷脚坑里,就听到虎头“哎呀”一声,大叫起来。他把手里的那两捆水稗草扔了出去,手把着被陷的那条腿,在地上翻滚起来,“啊啊”地大叫着。
看他疼的那个样子,木梳心里痛快以极,心想,让你牛逼!寻思就没谁摆治你呢?这就是你欺负人的下场!
这里是一个下坡,看不到房场那边,可是离房场不远,看不到,听得到。虎头这等的嚎叫,房场那边的人就听到了,就有人往这边跑来。
木梳扯扯干儿的衣襟,向灌木丛的深处指了指,意思是,躲进去,再从那里跑出去,脱离这个现场。
可是,干儿一抡达,把木梳的手抡开,向外边指指,紧鼻子瞪眼睛的。木梳就不动了,往干儿的身后,又躲了躲。
房场那边跑来的,是大暴和小三儿、豆蔻他们三个人。他们来到虎头跟前,大暴一把抱起了虎头,说,“虎头,你咋地啦?”
“我的腿,崴折了!”虎头哭着腔说。
“在哪儿崴的?在哪儿崴的,这是?”大暴问。
“就在这儿呀。”虎头仍旧哭诉着说。
大暴走到那个陷脚坑,看了看,说,“这是谁挖的,特意调理(使坏)你呢,谁呢?你觉着是谁呢?”
“司路奇仨!”虎头大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不可能,”小三儿说,“不信你问问豆蔻,我们仨总在一起了的,司路奇卡根本没离开过我们的眼皮儿,他哪有时间来挖这个陷脚坑?”
虎头又说了两个人,都被这三个人否决了,因为这几个人,始终是跟着躲雷的,大帮糊,就是分散开躲雷的那个时候,也有人看得到他们,况且,他们回到房场,再也没有离开过,谁能到这里挖一个陷脚坑,来故意坏虎头一下子呢?
虎头说这个说那个,就是没说木梳。可能在他的意识里,木梳不能、也不敢坏他。
——你记住了:就是你认为不敢坏你的人,才有坏你的可能。
“站起来,看能不能走?”大暴说。
“能走啥呀,这不眼瞅着折了吗?”虎头哭咧咧的说。
这时人们才去看他真正崴着的腿。一看,大暴说,“可不是咋地,这腿棒骨肿这么高!”
原来,他们来了之后,虎头在地上一个劲乱滚,时而抱这条腿,时而抱那条腿的,人们也不知他到底伤到了那条腿,就把好腿当成了坏腿看了。这会儿才知道他究竟伤到了哪条腿。
虎头崴着的那条腿,在脚脖子向上两拳远的地方,发了面似的,眼瞅着往起肿,紫红的,锃亮。
总体看,腿骨的上下已经不在一条直线上了。
所以,不管在外观上,还是心理感受上,虎头的判断是准确的,即:他的这条腿崴折了。
大暴对小三儿说,“三儿,你回去和头儿说,虎头不能干啥了,我把他抱回家去,看看他们家能不能找个大夫啥的给他看看,正正骨,要不,没别的法儿。”
小三儿应声,就往房场跑去。
这边,大暴把虎头抱起来,就要走,可是,虎头的那只伤腿耷拉了,大暴抱他一动,虎头就狼抓似的叫。
大暴看出了门道,就对豆蔻说,“你托着点儿他那条腿,别让那条腿当啷着——虎头啊,再让你牛逼哄哄的?到头来,谁把你的腿别折了,你都不知道,这会儿,让你得罪人像吃馅饼不了?”
虎头这时喊着说,“是木梳干的!”
灌木丛中的木梳和干儿,都是一凛,心想,这下坏了!
木梳想,虎头最后能不能赖到自己头上不说,大暴要是问,木梳哈么央儿(无缘无故)的坏你干啥?虎头要是把怎么来怎么去,瞒干儿是女的话一说,就肯定要传到工头那里,那样,可就糟了!
大暴说,“扯犊子,木梳还有那个心计,那个胆儿?你别逮谁赖谁了,是不是我和豆蔻,还有三儿呀?”
虎头不吱声了。
在灌木丛中,干儿伸手使劲地攥了木梳一把。
木梳会意:得回大暴这几句话了,要不,虎头就赖上我了,让他赖上,可是蛇咬一口,入骨三分啊!
大暴抱着,让豆蔻托着,他们三个就走了。
他们走了之后,干儿就指着后边,空空地说,“走啊!”
木梳蹲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要往陷脚坑那条道上走,干儿扯住他,厉色哑声地问,“你干啥去?!”
木梳向那条道上指了指,沙着声说,“我去把我那块石头拿回来。”
干儿顺着木梳的手指看去,见是木梳搬的一块石头,就用手指戳在了木梳的额头上,嘴里空空地说,“你还知道掩藏证据呢!”
——木梳也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不过,看上去,她还挺赞许自己的。
木梳要走出去,干儿制止了他,而是她先出去了,来回张望一下,见上下都没人,就向木梳招了招手,让他走出来,把那块石头搬走。
木梳跑过去,把那块石头搬起来,就跑向灌木丛。进到里边,干儿带着头往深处跑,跑了一会儿,干儿就停下了,大张着嘴喘着,她把着木梳说,“喘,喘两口……”
那就喘两口吧,干儿,一根刺似的,哪有劲儿跑?
干儿大张着口喘了两口,向木梳扫过一眼,看木梳还抱着那块石头,就说,“你,你还,抱,抱着石头,干啥?”
木梳说,“不、不干啥,我寻思,把这块石头扔远一点儿,别,别到时候虎头的舅舅来这里查看,发现了这块石头……”
实际上木梳也有点儿喘,只是没有干儿喘得厉害。
干儿使劲白楞木梳一眼,说,“知道害怕了?早干啥了的?你说你闯多大的祸?虎头的腿折了!”
“我也没想到,”木梳说,“我寻思就让他卡个跟头,顶多把博乐盖儿(膝盖)、胳膊肘儿抢出血到头了……你说,真能把他的腿崴折了吗?”
干儿长吸了一口气,结束了气喘,然后说,“听他们几个说的,一般是——也该研(该着),你说他得瑟的跑那两步干啥?他不跑,就没那么大的力气——他那腿也忒不结实了,绊一下就绊折了?那总归得折。”
“是呢,”木梳可下子找到了解脱的理由了,“今天不折,明天也得折;在这里不折,在别的地方也得折。他那腿,忒不结实了。”
“结不结实,你说你犯得上吗?”干儿埋怨起木梳来,“多大个仇,黑这么一个心?”
木梳说,“干儿,你不知道,他忒恨人了!”
接下去,木梳就把虎头如何要挟他,还欺负他的话,当干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干儿听后,也恨的不行不行的。说,“这回妥了,不用他要挟了,房场的人,他今后谁也见不到了,看他当谁说我是个女的?”
“我的米,还是得给他一半吧?”木梳试探着问。
“给啥给?你的米多的家里盛不下了?”干儿拉起长调说,“没地方给了,给我。正好我那点儿米不够我家吃的呢。”
木梳瞄了干儿两眼,压着声说,“那我把另一半给你……虎头那一半是不能少的,因为,我起过誓的,不干啥,是要烂嘴的……”
干儿怔住了,琢磨琢磨,才划开腔,说,“那什么,你起誓了是吧?其实……那得给,起誓了嘛,我吧,我不要,你拿回家去吧,你姥爷不得全靠你挣回的米了?”
“我姥爷不用。”木梳说,“没告诉你,我姥爷他不吃不喝吗?”
干儿瞄了木梳一眼,哑着声说,“忘了这个茬儿了……快走吧,要不,他们不得寻思咱俩干啥这么老长时间不回呢。”
“是呢。”木梳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