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来到石场,搬起一块石头,正要走,干儿走了过来,一脸严肃地对木梳说,“木梳,你来一下。”
木梳说,“这块石头我是拿着,还是放这?”
木梳的意思是,一,你找我,说的话是长还是短?长,我就放下;短,我就拿着。二,你让我跟你去哪个方向?去房场那边,这块石头我就拿着,省着再回来取了;要是相反,我就放这。
可是,干儿说,“你随便。”
干儿说完,就斜插插地往房场那边走去。
这个时候,木梳看出干儿是生气了,而且,气得愤儿愤儿的,像立刻就要爆发似的。
木梳不敢怠慢,捧着那块石头,跟在干儿后边,颠儿颠儿跟了过去。
来到一个背静处,干儿站下了,猛一回头,来个造型,她问木梳,“你跟虎头说啥了?”
木梳一时有点儿懵,他不知道干儿指的是什么。要命的是,他真跟虎头说了有关干儿的事,可是,虎头能够违誓欺盟,背信弃义当别人说吗?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像,真要说了那个话,干儿不得像疯了似的?她现在,愤怒是愤怒,可是很镇静。就说,“没说啥呀,咋地啦?”
“没说啥?”干儿翻着眼睛,看着木梳说,“没说啥,他咋管我叫‘木大嫂’?”
“木……”木梳“呼啦”一下子,明白了:“木”不就是指自己吗?“大嫂”,是虎头在房场里看到他和干儿挺慌乱,两人的衣着还那个样子,他就以为我和干儿有关系呢,想他问我的话,他不就是那个意思吗?这回又管干儿叫“木大嫂”,他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
我非得找他算账不可!
想到这里,木梳扭头就走。
干儿喊他,“你干啥去!”
木梳不回应,继续往房场那边走。
干儿看出他的意图,就喊着他说,“木梳,你回来!”
木梳仍是不回应,继续往前走。
要上坡的时候,虎头从一簇灌木丛里走出来,他这是又去尿了,他一向有这个毛病,像条狗一样,动不动就来尿了,说句话说长了,也能说出尿来。
木梳把手捧着的那块石头“砰”地一声砸在地上。
这里是沙土地,石头砸下去,就砸成一个坑,把沙土屑砸得四溢。
虎头看出木梳这个样子,他就把双手插在腰间,立立着个眼睛,说,“怎么个茬儿?耍横儿啊?”
别看虎头瘦的跟个刀郎(螳螂)似的,但他都敢和大暴打横儿。
虎头动不动就说他有七个舅,其中一个,还是东家的贴身保镖,一身的武艺,甚是了得。他动不动就拿出他的舅舅们,吓唬人,凭空的,他也就自然地牛B起来。别说木梳往地下扔块石头砸个坑,就是插上一把刀,扎死一只熊,他也不会眨眼皮儿的。
看虎头这幅样子,木梳先自没了脾气,他的声音降了七个八度,几乎是蚊声地说,“你是起过誓的……”
“我起誓咋啦?”虎头更加的强硬起来,“我也没违背誓约呀?”
“你起誓说你不把干儿是女的说出去的……”木梳有些商求的口气了。
“是啊,我没说呀。”虎头耿耿着脖子。
“那你管干儿叫大嫂?”
“叫大嫂?”虎头轱辘着眼珠子,说,“叫了,可是,叫归叫,我没说干儿是个女的呀。”
木梳说,“向来都是‘大嫂是个娘们儿’,你管她叫大嫂,不就等于说她是个女的吗?”
“那不一定……”这是虎头的口头禅,他说话向来就是这么反转。但是,今番说出这话,琢磨琢磨,自语说,“是哈……可是,我只是跟她逗一句壳子(闲扯),我没跟别人说她是个女的。”
这时,干儿虎虎地走来了,看到木梳和虎头在一起,就喊,“木梳!你过来!”
木梳一看干儿来了,徒然增长了男儿气,他指着虎头说,“今后逗壳子的话,也不准说!”
“哎呀,来劲了?”虎头哪里会忿这个劲?“看你媳妇来了,有人给你仗腰眼子了,你长脾气了?”
“我告诉你,你要再说,让我知道了,晚上下工,你什么也捞不到!”木梳动用了手里的唯一一张牌。
“你敢!”虎头比木梳有十分的劲头,“你不给,我立即就把她和你、你们俩的事,哄扬出去!不用工头撵你们,我看你们还怎么有脸在这呆!”
“你!”木梳向虎头攥紧了拳头。
“怎么着?还要动五把抄儿(拳头)?”虎头向前凑了凑。
干儿一把拉过木梳,说,“走,别跟尿壶一般见识!”
“尿壶”是虎头的外号,叫得很响,那帮成年人公开就叫他。一是说他动不动就来尿了;再就是,虎头长得大脑瓜小细脖,真像个尿壶似的。
叫常了,虎头也并不在乎谁叫他外号,只是知道,叫他外号的人,对他是不友善的。
虎头说,“哎吆喂,真是打虎亲兄弟,上阵夫妻兵呀,上手就相着了!”
“谁跟他(木梳)是夫妻?你才是他老婆呢!”干儿甩开了扯木梳的手,愤愤地走回去了。
木梳恶狠狠地指着虎头,心中愤愤地想,你要不说这句话多好,干儿是不扯着我走了?你就是个丧门星!
“干什么干什么?”虎头哪里能忿木梳的劲,就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像个哑巴拉屎似的,手指头使劲!”
木梳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虎头厉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木梳一抖,站住了,说,“干啥呀……”
虎头想了想,然后用下巴把他那个尿罐子脑袋支起来,阴阳怪气儿地说,“别忘了晚上分粮食的时候,给我的那一半。”
“你也别忘了……”木梳说到这里,卡一下,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为什么给你一半……”
虎头耍上了,“哎呀,你为什么给我一半粮食了的?我咋记不起来了?啊?为啥呀,木梳哥,你给我提个醒儿呗。”
木梳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在戏耍他。
木梳心里这个恨呐,恨不得上去把他打倒,用他扔在地上的那块石头,把他那尿壶脑袋砸个稀巴烂!
接下去的时间里,木梳心里就一个劲,怎么狠狠地揍虎头一顿。
搬石头往回走的路上,看到虎头抱着一捆水稗草,一下子倒在地上,他上去冲着虎头的头就砸了过去!
石头落了地,把地上砸了一个坑,虎头倒下去的影像,一下子消失了。木梳这才知道,刚才的虎头,只是他一个虚幻的想象。
但是,被石头砸的那个坑,迷住了木梳。
木梳蹲下去,琢磨起那个坑来。
想着想着,他的双眉一挑,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了,他想出一个坏虎头的办法:他就捡来一个粗一点儿树枝,就着石头砸下去坑,再往下掘下去,掘了一会儿,直起身子,向河边那边看了看,见虎头还没有往这边走,就又蹲下身,继续往深里掘。
掘了一会儿,抬头又看看,见虎头抱起两捆水稗草往这边走了,他就停止了掘坑,急忙到旁边的灌木丛中,撅来几根枝条子,再撅成短根,搪在他撅的小坑的上边,然后,又去灌木丛里,撸来几把树叶子,铺在枝条的上边,把枝条露出的空隙,填铺上,再用双手,捧着掘出的土,小心地盖在树叶上,盖好,又在边沿上伪装了一下,就把多余出来的土杨到了一边,把散乱的树枝树叶,捡起来,扔到了灌木丛里,又在“陷脚坑”的周围划拉划拉,伪装一下,就隐在灌木丛中,等着看虎头一脚踩进去,卡了一个大跟头的情景。到那时,他有多解恨!
等着等着,传来了脚步声,木梳透过灌木丛的枝条空隙一看,竟然是干儿!
这是怎么回事?虎头往这边走的时候,没有看到干儿的影子,干儿怎么呼达呼达走在虎头前边了?
原来,虎头磨洋工。他的信条是,“能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所以看他把两捆水稗草抱起来往这边走了,可是,他丧搭游魂的那么在路上磨了起来,就让后抱水稗草的干儿撵上了,“曾曾曾”走在了他的前边。
虎头在后边还说,“‘卯子工,稀吊松,拉屎撒尿半点钟’你忙啥?多抱一趟,也不多给你一把米。”
建房工地,是卯时到场上工,到时都要点卯的,所以就叫“卯子工”。在工头看不见的情况下,大家都磨一点儿,那倒是真的,但也不能像虎头那么由性由性地磨呀,磨得都走不动道了!干儿哪受得了这个?再说,刚才和他闹个半红脸,就气呼呼地往前走。
可是,你这么走,给虎头挖的陷脚坑,你要是踩到了,咋整?不吓你一跳?
所以,就在干儿走到跟前,木梳倏忽从灌木丛中跳出来,干儿吓了一跳,口中的惊叫声还没等发出来,木梳就上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把她连同她抱的两捆水稗草一起搂着,拖到了灌木丛中。
干儿细眯的眼睛瞪圆了,看着木梳,以为木梳要对她非礼。可是,接下去,木梳再没有动作了,她挣扎着,想把木梳捂自己嘴的手扒开,但是,木梳的另一只手,一条绳子一样,紧紧把她的两只胳膊勒住,使她的两只手,动弹不得,抽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