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上了岸,把独木船拴起来,就要走。这时,雅格飞来了,挡住了他的去路,“嘎嘎嘎”地叫着,迎面拦住他。木梳着急,想让过雅格往前走,可是,他往左拐,雅格往左挡,往右闪,雅格到右边去堵。
木梳说,“你这是干啥呀,雅格,挡着我干啥呀?”
木梳拿出了小孩子游戏的本领,往右走,把雅格闪到右边去,他立即拐到左边去,希求这么的,突破雅阁的阻挡。谁知道,雅格远不是木梳想得那么笨拙,而是非常灵活,他拐过去,它随之就拐过去,咋撒着膀子,挺着脖子,鸭视耽耽地看着木梳。
木梳有点儿没办法了,他叉起腰来,微微喘着,和雅格对视着。
雅阁也有点儿喘,它微微地张开嘴,前胸起伏着。
——这就造成一段短暂的宁静,这时,木梳就听到姥爷在耳边叫他,“小解!你回来!”
实际上,姥爷叫他N声了,只是他内心翻腾,雅格大叫,他听不到姥爷呼唤他的声音而已。
木梳像以往回答姥爷的叫声一样,在心里对姥爷说,“干啥呀,姥爷?”
“你回来,你知道咒语吗?”
“咒、咒语?还得用咒语?”木梳说,“好,那你就说吧,我听着。”
姥爷说,“你走了多远了是咋地?你回来,我当面告诉你,你记得牢。”
木梳没法,只得转身回去,坐上船,雅格游在船侧,木梳伸手摩挲它,说,“你阻我,原来是姥爷让的?你个雅格,你能听话,你要是能说话就好了,这家伙,费的是什么牛劲?咱要不歇一歇,我还是听不到姥爷的召唤。”
木梳回到了洞内,姥爷还是那么挺坐着,他坐到了姥爷的身边,仰着下巴颏对姥爷说,“姥爷,你说吧,啥咒语?”
“啥咒语,没咒语还行啊?”姥爷白了他一眼。
——这可是姥爷自从躺下之后,从来没见过的眼神儿,木梳惊喜地说,“姥爷,你会瞪人了!”
姥爷又白他一眼,说,“还是小孩性。你听好,做大事,性情起码要像一个大人,让人看出你是小孩来,那就什么都漏了,所谓装B,这是首要一装。”
木梳点点头,说,“装老,好装,就是低头耷拉脑袋,走路颤颤巍巍,说话咳咳嗽嗽的呗。”
“非也,”姥爷说,“要像你说的那样,可是完了,那人行将入墓了。不是让你装老,是让你装大,装成大人,你说说,谁会把大事交给一个孩子呢?”
“装大,我会。现在,不过是在你跟前撒撒娇罢了。”木梳说,“姥爷,你快说,啥咒语呀?”
姥爷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说,“‘米来都,即来都,加来都’。”
木梳还翘着下巴,等着姥爷说下去,姥爷却戛然而止了。
木梳说,“完了?”
姥爷也不应答,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木梳急了,“姥爷,你说的啥?我没记住!你说得太快了!”
姥爷还是不应声。
木梳抓耳挠腮的,说,“我就记住一个‘来都’,都是什么‘来都’了?”
姥爷仍是不应声,他下巴上的那绺胡子,翘翘着,有风轻抚着,微微抖动着。
木梳把手伸到姥爷的腋窝下,胳肢着姥爷说,“我让你装,我让你装!你还装不装了?说,什么‘来都’?”
姥爷隐忍不住,用手扒拉木梳的手,微张开口,发出“嚯嚯”的笑声。
木梳哪能让份儿?挡着姥爷的手,继续骚姥爷腋下的痒肉。
姥爷在“酷刑”之下,只好“招供”:姥爷说,“米、即、加!”
“‘米、即、加’?”木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静下来,想想,说,“‘米来都,即来都,加来都’?对不对,姥爷?”
姥爷不语。
木梳大兴——他这是说对了,否则,姥爷不能不语。木梳又重复了一遍,就直起身,跳下姥爷躺下的平台,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水边。雅格早在水里,看到木梳兴冲冲的到来,它也兴奋起来,在水里,直立起上身,扇动着翅膀,“嘎嘎嘎”地叫了起来。
木梳笑莫滋儿地乜了雅阁一眼,说,“没胳肢你,倒把你乐得够呛,‘米来都,即来都,加来都’!”
木梳时刻叨咕着姥爷教他的那句咒语,怕转头就忘了,或是记拧了。木梳的记忆不可谓不好使,而面对这类的很容易“顺过去”的句子,谁也是没招儿,谁都容易前后颠倒了,或者记混了。
最后,木梳像姥爷说的那样,记住三句话的头一个字,即“米、即、加”,才算把这句咒语记牢了。
木梳来到了房场,看送饭的驭人斗罗已经来了,车上的饭桶已经卸下来了,房场的人工们正一碗一勺地往出舀糜子粥。木梳看到,干儿在那些人的后边,她在等别人盛完了,她再上去盛,而木梳琢磨着,自己要去盛粥,那些人,一定给他让出地方来,这样,干儿,也就能凑上身来盛粥。
糜子粥倒是有的是,先盛后盛,也没大关系,可是,木梳就不忍看到干儿总被人挤在后面的样子。
木梳就走了过去,他要拿桦皮碗,也去盛糜子粥,这时斗罗在那边说,“大人,我来的时候,主人告诉又告诉,让你回镇子里吃小灶。”
众人的眼光“唰”的一下子,投向木梳——主人“告诉的”,“吃小灶”,天啊!木梳这是受到主人什么规格的待承啊?
木梳的脸红了,他相当的不好意思。像斗罗当众揭了他的短。这时他不知怎么应对这一状况,本能地走向放桦皮碗的地方。
斗罗三两步来到了木梳跟前,挡住了木梳的去路,说,“大人,你还是回镇子里吃吧!”
木梳被斗罗这个动作,搞恼了,他虎着一副“大人脸”,对斗罗说,“我在哪里吃,还用得着你来管?!”
“不是,大人,”斗罗苦哎哎地说,“你要在这里吃,主人该怪我不会办事,不会说话了,他手起鞭落,是从不叫我们脱衣衫的。”
——不像木梳,打他,还让他把衣衫撩起来。
这时,工头哈萨苏也小心着劝木梳,“大人……,你就回镇上吧……”
激楞楞的,木梳这时才回到了常态,他看了干儿一眼,喃喃地说,“回到镇里,一大早就吃‘夏苏’(达拉伊语,动物内脏的意思),太油了……”
周围的人都怔在那里,天啊,“夏苏”是多么香的东东啊!
东北现在吃动物的内脏,都是用油炸一下,比如,熘肝尖儿,炸肥肠,煸心嘴儿,等等——这些烹饪的方法,都来自夫余一族。虽近两千年,未曾有变。要知道——比如一头猪吧,猪肉,百十斤,而猪的心、肝、肺,就那么一小点点,统共加在一起,不过十斤——做心、肝、肺的菜,那是高客的待承。而况,房场这些人工一年到头吃不到一顿油水大的饭菜,能吃到用油炸的“夏苏”的菜,那得多么多么啊!木梳却嫌“太油了”,你他娘的木梳,是不是太狂了!
——不由得房场的人听了这话,不怔。
木梳也为这句话感到有点儿那个,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斗罗解围,他说,“主人想到这一点了,他特意嘱咐饭堂堂主亥勒竹棋给你做个猪肉小炒,汆白肉。”
——“猪肉小炒”,名称不大气,但它是东北菜里顶呱呱的。“猪肉小炒”用的肉是什么肉?是一个猪里就那么一斤左右的“雪花肉”,此肉,红里掺杂着雪花白。象牛身上的“辣椒肉”,可生吃,薄薄切着,沾点酱油,就吃,别看是生肉,吃起来,有熟肉的香气。要用这种肉,小炒,放在锅里,颠一下,就盛盘,上边得有血筋儿,那才是正宗!现在欧美市场价是500克“雪花肉”,145美元!
而“汆白肉”,更是闻名遐迩。汆白肉,用什么“汆”?用东北的酸菜。酸菜粉条一炖,再把薄薄的五花白肉放进去,那个好吃!这么说吧,德国总理默克尔2016年到沈阳,吃了一份儿“汆白肉”,没吃够,通过翻译,又要了一份儿!想想吧,那么刁的嘴,那么一个身份的人,啊?
所以,你不是东北人,来到东北,到大饭店,找名厨,什么菜也不要点,就要“猪肉小炒”和“汆白肉”——这足以颠覆你的美食观!同时,你要想想我贝加尔湖来的乡亲啊,在东北驻留七百年的夫余人啊,我的东北老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