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人“哈衣,哈衣”地应着。放下衣衫,接过木梳递过来的鞭子,调转了马车,随手又递给木梳一个草坐垫。
昨天那个坐垫,让木梳给雅格了,驭人答应今天来时,再给木梳拿一个,没准是他连夜现编的。
木梳接过这个坐垫,心里油叽叽的,对于驭人这样一个人,一句话不合意,就举起鞭子打人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木梳把坐垫放在车上,他正要一蹿就坐上去,没想到雅格飞到车上,站在坐垫上,勾着脖子,点着头,“嘎嘎”地叫着,原地踩着步点,在坐垫上打着转转。
木梳说,“这不是给你的,你别坐在车上,要是想跟着我,就飞起来,在空中跟着。”
雅格只是不飞,仍是那么在坐垫上转磨磨,“嘎嘎”地叫着。
驭人把自己坐的坐垫,拿来递给了木梳,说,“大人,就让它用着吧,给你坐我的。”
木梳说,“那怎么能行?你在车辕子上坐着,多颠?还是你坐,车走了,雅格就下来了,我不信它能坐在车上。”
这时,工头在一旁接上了话,说,“监管大人,你先坐上,车走了,那只凫要是下来,你再把坐垫递给那位兄弟,不就结了?”
“哈衣,哈衣!”驭人连连地说。
木梳一想,也是,就把驭人又给他的坐垫,放在车上,自己扶着车,一纵身,正好颠在坐垫上边。
雅格“嘎嘎”地叫着,蹿到木梳的腿上,一脚划到木梳的两腿之间,踩在木梳坐的坐垫上。
“雅格,过分了,两个你都想占着?”木梳说。
大家“哄”的一下笑了,为一只小小的凫,就有这么独霸的意识,感到可笑。
干儿也笑了。这时她才知道,木梳说的雅格是一只凫鸟,她原以为是个姑娘呢。
驭人赶着车走了,车一动,雅格果然飞了起来。可是,就在木梳要把雅格占的坐垫拿起来递给驭人时,雅格居然俯冲下来,争夺起坐垫来。
木梳“哈哈”大笑,说,“雅格雅格呀,不带这么无理的”
驭人说,“大人,你就放那儿吧,我坐不坐垫,不打紧的,来的时候,坐了一路,腿都坐麻了,正好在地上走走。顺达顺达腿儿。”
驭人本来就没坐在车上,只是拿着鞭子,在地上走着。
木梳就不再让了,走了一会儿,他问驭人,“你叫什么?”
驭人说,“我叫斗罗。”
“听上去,你是乌什卡尼人?”木梳问。
“是。大人听得出来?”斗罗有些兴奋地说。
“你那‘哈衣’呀。”木梳说,“我是奥利洪人。”
“哎呀,那咱们都是贝加尔海的岛国人呐!”斗罗找到亲戚般的说。
木梳说,“是啊,咱们都是岛国人。你们……来多少年了?”
“我的爷爷都是在这里生人。”斗罗说。
木梳心想,这么说,他们家是世代的奴隶——一提他爷爷或者他父亲,那都是由奴隶主指婚的情形,几代都是奴隶出身。
木梳松了一口气——他打了一个奴隶,没什么关系,要是打了一个外来人,或者是自由人,那就不好说了。
“镇里,镇长,聘用的,”木梳字斟句酌地说,“几个、大人,早上,都在镇上吃饭吗?”
“是。”斗罗怀揣着小心说。他就因为这句话,挨了木梳两鞭子,他敢不小心回答这个问题吗?
“那你怎么还,”木梳也很谨慎地问道,“问我在不在房场吃呢?”
“啊,是这样,”斗罗一字一板地说,“其他几位大人的家里那边,都没有房场之类可送饭的地方,所以就不在家里吃;而你这里有个房场,专门送饭,我还怕你以前习惯了这个吃饭的点儿,到时就饿了,就那么问你了。”
想一想,斗罗想的也有些道理,也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件事,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得装逼装到底了。就随随便便地问道,“镇上的几个大人都在镇里住吗?”
“不是。只有一个在镇里。另外三个也都是住在山里,有一个,住的还比你远呢。”
“他们早上怎么到镇里?也有车接吗?”木梳问。
“没有,哪有那么多的车?”斗罗说,“都是自己走。就你,东家特意吩咐,让我全心地接送。”
“不是有一个比我还远吗?走到镇上,那得什么时候?”木梳问。
“啊,”斗罗说,“三个住在山里的,一般都不回家,一个月,就回去一两趟,就急急忙忙回来。我听说,这个冬天,主人都给他们在镇子里安排住屋,把他们的家人都接来。”
“噢,”木梳心中有数,刚开始,镇长不是也让他搬来吗?他以他姥爷不能动为由拒绝了。听他这么一说,除了我以外,还有四个和我一样身份人,这四个人,都为镇长干些什么的呢?这个斗罗也不一定知道,木梳就没有顺着自己的思路问下去,而是说,“他们几个何时吃饭?”
“他们哪,”斗罗说,“我来的时候,就开始吃饭了。”
木梳很想问,他们都吃些啥,又一想,这很不符合装逼的原则,显得自己太小儿科了,就没有问。尽管他很重视这一点,很希望知道这一点。
往回走,空车,颠,驭人斗罗赶得就慢一点,那也不到一个时辰,就到了镇里。
斗罗先行走进去,跟饭堂的堂主亥勒竹棋说,“监管大人来了,还没吃饭。”
亥勒竹棋也有点儿慌,急忙吩咐饭堂的大工几路显斯太,张罗着给监管大人做饭,做菜。她自己急忙走出来,向木梳行行达拉伊胸前拐臂礼,说,“亥勒竹棋迎接监管大人,请大人饭堂里坐,饭菜眨眼之时就好。”
木梳身子一颠,跳下了车,他也在胸前拐一下小臂,说,“谢了。”
说完就直起腰来,对趴在车上坐垫雅格说,“下来吧,到地方了,你怎么又趴上了?”
原来,车行的时候,雅格就在车的上方飞着,只是一眼一眼地向下方看着那个坐垫,木梳几次把那个坐垫要拿给斗罗,它都俯冲下来,阻止还给斗罗的行为。惹得木梳和斗罗二人大笑不止。
可是,车停在了饭堂门前,它反倒从天而落,趴在坐垫上,恐怕别人把坐垫拿走了。
阆老六和散豆豆走出来,木梳把雅格“占窝”的事情和她们一说,她们大笑不止。
散豆豆说,“我有一法,保管它自己下得车来。”
木梳对散豆豆说的“我有一法”,很感兴趣,他认为说出这样话的人,都是胸有韬略的人,他就愿意这么说。就问,“什么法?这嫚儿可是宁舍两顿饭,也不舍这个垫呀。”
散豆豆迟疑一下,但她还是返回了身,到了饭堂里,须臾之间就走了出来,手里握了一把糜子,送到雅格的嘴边,雅阁不由分说,它那扁哈哈的嘴上去就撮了一撮子米在嘴里,扬扬脖,就吞了进去。大家“哄”的笑了,阆老六说,“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草垫子是我的命啊’,见了一把米,‘我就不要命了!’”
大家又是笑。
——雅格已经跟着散豆豆握米的手,从车上跳到地上。
散豆豆把手里的那把米撒在车轱辘旁边,雅格就在那里用它那小撮子般的嘴,一口一口地撮起糜子来。
木梳想起来了,怨不得它一步不离地跟着自己,是自己被一晚上的乱梦搅的,早起忘了喂它,它才那么叫,才一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木梳逗它,“你别光顾了吃,你的坐垫可是被别人拿走了。”
雅格听了这句话,放下了撮米,一下子飞到车上,站在坐垫上,勾着脖子,点着头,“嘎嘎”地叫着。
这时,谁也没笑,一般都露出怔愣之色,甚至有些惊恐:这雅格能听懂人的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