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闷热的气候最容易让人心烦意乱。周遭的夏虫叽叽喳喳,一片聒噪声扰人耳根。忽见雷鸣电闪,划破天际,这混沌黑暗的夜里起了个火光,亮得如同白昼。半天里霹雳轰鸣,响彻寰宇。感觉闷热气息像是从脚下往上蹿,心里着实难受。
果不其然,平地一声雷,夏雨已至。雨声哗啦,豆粒般大小的雨点倾洒而下,落在滚烫的大地上溅起颇高的水珠,声势恍若金戈铁马,席卷千里。空气中能嗅到一股新鲜的泥土气息,闷热之气迅速驱散开来。
那响彻寰宇的雷声却像是在配合着赶路少年人的心跳,颇有节奏地击打着。又是半空里起了一个霹雳,照亮了那处荒废宅子的牌匾,上书:正学堂。
“进去躲躲这暴雨吧。”少年淡淡地说道,显得底气不足,不时咳嗽着,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只见那少年用手推开了半掩着大门,雷声再次响起,房梁上挂着的蛛网在霹雳中显露无遗。这显然是荒废已久的宅子,而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有着这样一处幽宅确实诡异。
“我去里面看看有没有借宿的人留下的一些干柴禾。”同行的少女说道,“你先脱下湿透的衣衫,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免得害了风寒。”
“轰!”霹雳投射进来,照亮了整个大堂,苏桐看见了方余眼里的怜爱之情,也看见了那尊硕大的石像。
雨已经停了,夏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苏桐从角落里捧了些干柴禾出来,整个大堂因这一团红光暖了起来。方余与苏桐支起了架子,将湿透的衣衫架起来烘烤。
苏桐望着那蹿着的火苗,而方余却看那石像看得出神。那石像高两丈有余,头戴纶巾,身披鹤氅,剑眉星目,高额耸立,隐有威严,俊逸的美髯却也不失儒雅。
“这尊石像有何不妥?”苏桐不解问道。
“无他,只是不可说的熟悉。”方余缓过神来,淡淡说道。
突然,方余皱了皱眉头,附耳说道:“有人。”苏桐赶紧扑灭了火,一手抄起来还没烘干的衣衫,两人躲在了那尊石像身后。
果然,一条黑影慌忙踏进了宅远,在霹雳的映衬下,方余与苏桐这才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与身姿。
“竟然是她?”方余喃喃自语道。
“原来是李姐姐。”苏桐正想出去相认,却被方余一把拉住,“怎么了?”
“还有人。”方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说道,“怕是要热闹了。”
那人正是李树乔,她狼狈至极,发髻凌乱,显然是一路狂奔。她正思量着躲在哪个角落更为隐蔽,又有五六人鱼贯而入,提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傲然屹立在宅院里。
“来得好快!”李树乔心里暗暗叫苦。
为首的一浓髯粗汉子脸上添了一道新伤疤,想必正是拜李树乔所赐。他啐了一口痰,扯开嗓子喊道:“呸!臭娘儿们,将老子划了个花脸儿,可恶至极,这破宅院老子瞧着顺眼,索性便宜你做个陵寝。”他挥舞着他那开山大斧,虎虎生风。
“司徒兄,你这一斧子下去李姑娘可就香消玉殒了。何不等小弟我春宵一刻,再任你处置,这样折磨更能解气不是?”只见说话那人书生打扮,手中一支判官笔摆个门户,一副出招的架势。
“‘采蜂郎’果然是风流倜傥,这样的姿容也让你起了色心?”司徒朗声笑道。
“‘采蜂郎’,如此一来,那她怀里揣着的红货可就得归我们朔北兄弟,可不能便宜都让你小子占了。”那朔北兄弟一人使鬼头刀,一人使钩镰枪。
“那红货洒家也是眼馋,朔北兄弟可不能独占这奇功哪!”那关西大汉拎着两百多斤重的混元锤就像是拎着一块小木头似的。
这五人却像是丝毫没把李树乔放在眼里。
“这五人什么来头?”苏桐附耳问道。
方余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都是些厉害角色。那使开山斧的司徒应该是漠北大盗司徒瑾的兄弟司徒瑜,成名绝技是那三十六路天罡斧;‘采蜂郎’便是江南恶名昭著的采花贼萧春,判官笔的武功唤作‘春宵一刻值千金’,认穴精准,江南无人能出其右;朔北兄弟侯南侯北,鬼头刀和钩镰枪的功夫是白马镖局侯老镖头驰骋江湖的两门得意武功;使那混元锤的就是那关西‘混元力士’胡元霸。这五人有大盗,有镖头,也有采花贼,而且来自江南、朔北、大漠、关西,为什么都聚在一起对付李姑娘呢?”
“李姐姐怕是不敌。”苏桐急道,“我去助她一臂之力。”
方余按住苏桐耸起的肩头,轻声说道:“莫急,虽说她救我一命,但你我还不清楚李姑娘的来历,这正是一个绝好机会。江湖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敢担保这五人齐力出击,李姑娘还是能走出两百招。待李姑娘渐落下风时,你我左右出击。”
“你的伤……”
“无妨。”
司徒瑜三十六路天罡斧左劈右砍,开山斧带动这呼啸而过的风,席卷而来的浑厚内劲似在瓜分着李树乔的内息;萧春脚步忽左忽右滑动,判官笔快如闪电,化作一道道亮光,专攻脐下三寸,下流至极,却连李树乔的衣衫也未沾到。
李树乔咬着嘴唇,紫竹洞箫似剑似刀,挑、刺、劈、砍、撩,接连变换着武林中高深的几种武功,诸如峨眉的“拂柳剑法”、少林的“五虎断门刀”等等。实在难以想象,李树乔的刀剑造诣竟如此之深,而手中杀人的利器,却是昔日用来吹奏《阳关三叠》的紫竹洞箫。
李树乔身法轻灵,跃过司徒瑜与萧春头顶,身法折回,双腿踢中司徒瑜的“大椎穴”和萧春的“肩井穴”。
又见鬼头刀和钩镰枪招呼过来。
白马镖局的侯南侯北分攻左右。鬼头刀刀法沉重,门户守得严实,三分攻七分守;钩镰枪上手全是杀招,全无防守之势,却配合着鬼头刀,攻守兼备,一时间毫无破绽可寻。当年白马镖局总镖头侯白马左手钩镰枪,右手鬼头刀,纵横江湖,叱咤风云,也并非虚名。
李树乔出招奇快,剑法轻灵飘逸,侯南侯北攻出七招,她便能还上十招。但侯南侯北兄弟也是朔北的硬点子,一时眼花缭乱,三件兵器往来,不相伯仲。
“闪开!”那关西大汉怒吼一声,侯南侯北一左一右撤去,却见一混元锤当空劈来,李树乔只得用洞箫硬扛。两百斤重的混元锤一个女子如何能承受?李树乔被震得虎口发麻,握不住手中的洞箫,转身撤去。
“不要伤了李姑娘!”方余和苏桐掠了出来。李树乔见这二人掠出,眼里充满感激之情。只见她重拾紫竹洞箫,加入了战局。
这八人都属一流高手,一时八件兵器往来,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好不热闹!
李树乔、方余、苏桐均使剑法,三人都是名家,三柄剑同攻同守,连绵不绝,十分默契。兵器交接碰撞,内劲激荡,剑气匹练般纵横,三柄剑渐渐占得上风,逼退了那五人。
“金蚕老祖,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司徒瑜扯着嗓子喊道。
忽然听得一阵急风,铁蒺藜、子午透骨钉、飞蝗石、袖箭全部招呼过来,方余内伤并未痊愈,进攻之时又要顾着暗器,渐渐乱了章法,三人的携手演变成各自为战。密集如雨的暗器逼得方余、苏桐、李树乔三人节节败退。那五人却同时撤开,免得误伤。
金蚕老祖终于现了身,花白胡子,短小精悍。他的暗器越来越密,他的身影也越逼越近。忽然双手划圈,急风将袖中粉末带出,送入方余、苏桐、李树乔的鼻中。三人只觉骨头酥软,全身乏力,纷纷跌倒在地。
“果然还是金蚕老祖手段高明。”萧春奸笑道。
“哼!你苦追我几日,还是栽在我手里。”金蚕老祖冷笑一笑,面朝李树乔说道。
“原来这五人都是你请来的帮手。”李树乔无力地说道,“是我害了你们。”她回首望着方余和苏桐,眼里充满愧疚。
“李姑娘说的哪里话。”方余惭愧至极,方才若不是猜忌她一分,早些出手,或许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这多疑的性子累人累己。
“让我来搜搜小娘子的身,看看红货被藏在哪里。”萧春淫笑着,一双手便朝李树乔胸脯伸了过来。
“哼!金蚕老祖!你是知道我脾气的。”李树乔冷冷地说道。
话语刚落,金蚕老祖已经捉住了萧春手臂,这一招后发先至,实在快得骇人。
“你几个意思?”萧春冷眼看着金蚕老祖。
“大老板可没让你动人家姑娘身子,小心卸了你一条胳膊。”金蚕老祖冷冷说道,“你自己拿出来吧。”萧春恨恨地罢手,咬咬牙咽了口唾沫,转身离去。
李树乔自怀中取出一株藤萝,叶柄极细,叶肉厚实,花冠为紫色,旗瓣圆形。
“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藤萝?”胡元霸看着朔北侯氏兄弟问道。
“依着家父的描述,倒与这株藤萝模样无异。”侯南说道。
“这俩人怎么办?”司徒瑜指着方余与苏桐。
金蚕老祖捋了捋花白胡子,笑着说道:“你道他俩是谁?便是那威名赫赫的方余与苏桐。大老板想请他们作客很久了。老朽此次一是为了这血藤萝而来,其二便是为了这位小侠。前几日我们还交过手哩!要不是这臭丫头从中作梗,救走了方余,还屡次追杀老朽,从老朽手中夺下我苦寻多日的血藤萝,又怎会生出这许多事儿,劳烦诸公出手呢?”
侯北说道:“依小弟之见,咱们五人押着他们去见大老板,这两件奇功乃是你我同心协力所建,共享其成,各位意下如何?”
其余几人纷纷点头,齐声说道:“是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