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春日情人之手抚摸着苏桐的脸颊,为苏桐披上了淡金色的薄丝蚕锦罗纱。
苏桐醒来的时候正看见方余又牵来了一匹良驹,许是方余天未亮便去了一趟几里外的市集,见他喂养那两匹神驹几天的草量,便知将要远行。
“我们这是准备去哪?”苏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杭州府,海宁。”方余心下不安,接着说道,“我担心朝廷会对海宁苏家用武。”
“为何要对我们苏家下手?海宁苏家甚少介入江湖,更别说得罪朝廷了。”
“少林乃武林北斗,他们只是敕封了文德禅师,不敢对少林用强,正是因为少林高手云集,任谁都没有把握可以攻破这铜墙铁壁,况且戒止大师的武功已臻化境,只好罢手。而海宁苏家为武林第一家,虽有洛阳、湘女剑法独步武林,‘梨花杏雨’更是发即必中,但高手较之少林终究不多。锦衣卫和东厂不乏好手,凌乘云和叶慕风的武功更是上品。”方余详解道。
“更何况,叶慕风最终还是认定‘梨花杏雨’在你手中。”
“驾!”苏桐不容多想,翻身上马,用力地鞭笞。
两匹良驹正以累死的跑法,奔驰在官道上,六百里尘土飞扬。
“鲲鹏水击三千里,组练长驱十万夫。”钱塘江涌潮乃天下奇观,苏家建宅于海宁,多半是为了向钱江潮借势,立“武林第一家”之百年威名。
苏宅水榭楼阁数不胜数,紫来阁便是苏家亲眷的府邸,乃是府中之府。苏青岩正端坐在紫来阁中,神色凝重,未发一语。案台上正放着一封信,信封上书:海宁苏公青岩承启。
他放下了茶杯,拿起信封,看了一眼火漆印,终于还是拆开了信封,白色的信笺,八行书上的正文是用正楷誊写的:
苏公如晤。闻公剑术通神,罕有敌手。我辈武道后学,常恨无缘识荆。今我等跋涉而来,急盼赐教。相约于二月初八,造访贵府。愿苏公不吝,指点一二,终生受用。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叶慕风,钦差总督东缉事厂官校办事太监凌乘云呈上。
“父亲,信中所言何事?”长子苏临枫,长女苏沫皆在身旁,见苏青岩一脸凝重,将信笺上的几行字反复看了几遍,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妙。”苏青岩放下了那封沉重的信。
今日二月初七,疑有雨,山下火,执执位,丙不修灶必见灾殃,申不安床鬼祟入房。
见惯了刀枪剑戟的杀伐,这位一剑纵横的武林大家,本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而此刻正焦急地在房间踱步。信笺文章,谦逊有礼,但明说是公平比武,其言下之意意欲强行按下武林世家的龙头。
“侠以武犯禁”,朝廷素来忌惮江湖门派与武林世家。如若不臣服朝廷,就会被血洗满门;而武道最忌通官,如若与官家有了联系,便是自绝于武林同道,坏了苏家百年名誉。对朝廷而言,按下武林世家的龙头,就有了再拿下整座江湖的豪气。
“临枫,小沫,你二人剑法可曾荒废?”苏青岩焦急地问道。
“武艺并非搁下,只是剑阵尚未成熟,还不能发挥十成之威力。”苏临枫挺直了身板,静候父亲一声令下。
“父亲,是否要召回小桐?”苏沫忽然发问,请示老掌门。
“不可,如若天命难违,教我苏家有此一劫,好歹还能留个种。”苏青岩无奈摆了摆手。
整个苏家笼罩在紧张、惶恐的备战中,但凡拿得起剑的小厮,都编入了剑士。
练剑!练剑!练剑!
二月初八,微雨,有风,山下火,破执位,冲兔煞东,忌开光、嫁娶。
“老爷,锦衣卫与东厂递上拜名帖。”苏拓拱手作揖说道。
“带他们去武冢。”苏青岩自有一派宗师之威严。
武冢是苏家历代先祖的陵寝之地,此处埋剑长眠的,都是以往海宁苏家走出去叱咤剑道风云的厉害角色。武冢也是苏家的演武场,是苏家嫡传子弟修习苏家正统武学之地。
叶慕风气定神闲端坐在太师椅上,身边站着血狮、苍鹰、灵蛇三位千户大人。凌乘云却早已按捺不住性子,此番他也带出了东厂十二档头里的四位:子、丑、寅、卯。
锦衣卫校尉力士和东厂蕃子此番入苏园武冢不过百人,这倒是让苏青岩头疼的地方,说不定他们已经将苏家大宅围得水泄不通,故布疑兵罢了。
“久仰苏老大名,今日叶慕风率锦衣卫造访,是为一睹苏老风采。”叶慕风蓦然起身,抱拳说道。
“凌乘云率东厂来访,有礼了。”
“二位都是朝廷重臣,武林名流。今日能来我海宁苏家,是我苏家的福气。”苏青岩抱拳回礼道。
叶慕风笑了笑,说道:“我们此番前来,是想要苏老为我这些不成材的手下论论剑道,指点一番,望苏老不吝赐教!”
苏青岩望了一眼身旁的二等剑士苏拓,苏拓会意,抖了抖手中的长剑,径直走了上去。
“灵蛇,既然你也用剑,那就上去讨教一下高招吧。”叶慕风阴鸷笑道。
“卑职领命。”灵蛇掠上演武场,掌中剑盘曲似蛇。
怪剑必有怪招,使怪剑的剑客,剑法必定走诡异毒辣一路。苏拓挑起个剑尖,划了个弧,剑走轻灵。灵蛇笑容狡黠,掌中蛇剑似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苏拓以内力灌入剑身,每出一剑,便挥出一道剑气,剑气纵横,如白虹贯日。剑气四处流窜,划破了灵蛇的飞鱼服双肩、手臂、膝盖、后背四处,仅是入肉一分,伤皮不伤筋。灵蛇施展“蛇形术”身法,上下翻飞,跳跃躲避,故此,苏拓总是不能伤他分毫。
苏拓怒吼一声,细微的雨点刚落在地上,又立刻被苏拓一口真气倒提上来,雨点集成水柱,裹在掌中剑身,身法似流星般滑行,剑锋离灵蛇仅有二指宽。灵蛇身法平躺下去,脚尖一点逆向挪移,掌中蛇剑勾锁苏拓右腿上的的“足三里”,拖拽抽剑。苏拓蓦然倒地曲膝,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灵蛇此刻脚尖又是一点,肩未动,手未抬,蓦然立起身来,一剑送入苏拓咽喉,却见他怒睁着瞳孔,身死不能瞑目。
“欺人太甚!”苏临枫掌中长剑铮铮出鞘,洛阳一剑翩若惊鸿。
苏临枫一掠而起,施展妙绝天下的“落羽坠”腾挪身法,“洛阳剑法”也化了开来,剑光此起彼伏,早已分不清哪道是剑光,哪道是人影。只听得一声惨呼,灵蛇身上所穿的飞鱼服已被惊鸿一剑撕得粉粹,而那一对招子也被浑厚剑气废去,鲜血从眼角直流到颔下。
“你还不配死在这里。”苏临枫的长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鞘中,似是从未出剑一般。
“谁让你杀了苏老的剑士?废你一对招子算是便宜你了。”叶慕风招了招手,灵蛇便被血狮和苍鹰架走。
“东厂四档头子丑寅卯前来讨教。”
苏沫拔剑出鞘,掠到了苏临枫身旁,“兄长,我来助你。”
“洛阳湘女剑阵。”两人对视了一眼,两柄神兵交叉在一起,各自施展开“落羽坠”的挪移身法,啸成剑气可憾昆仑,洛阳剑法和湘女剑法各自比划开来,双剑青罡掠地而起,聚气成刃,一路势如破竹,四位东厂档头一掌立起的气墙登时寸寸龟裂,不堪一剑。
兄妹二人回剑入鞘之时,却见暗中凌乘云拍出一掌,苏青岩一句“小心”还未喊出声,绵绵掌风已然袭来,只能硬扛一掌,热血涌上喉咙。
苏青岩眼神凌厉如鹰隼,杀气破寒芒,府中小厮利落地涌入武冢,花雕弓,雁翎箭,箭已上弦,挽弓如满月,一声令下,可射天狼。
“今日论剑,互有损伤。”叶慕风抚掌冷笑道。
“二位大人身居高位,何等金贵,需知我苏青岩为海宁苏家百年名誉,不惜玉石俱焚。”
“未能亲眼看见苏老的绝世剑法,实是一大憾事。”叶慕风拱手作揖。
“慢走,不送。”苏青岩那只为示意万箭而扬起的手掌还未曾放下,小厮们又怎敢松懈?
厂卫联手,自然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阳谋不成,还有暗袭,此刻叶慕风与凌乘云正在海宁城里的小酒肆闲坐,听得力士低沉一声“暗桩就位”。
戊寅时,石榴木,破执位,日时相冲,诸事不宜,可以杀人。
苏青岩与受伤的苏沫、苏临枫并肩作战,带领着苏家残剩的百余人突围。“父亲,是小桐回来了。”苏沫见老掌门苏青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只见百步开外,苏桐和方余两人双剑,青霜起寒芒,似尖刃直插对手心脏,慢慢地向潮流中心的苏家子弟靠拢。
苏桐的肩上被划出一道血痕,赤血染红了她鹅黄色的衣衫,方余未发一言,却挡在了苏桐的前面,挡住了招呼过来的数十柄绣春刀。
“我来晚了,爹爹。”苏桐话音里透着哭腔。
“苏伯,我们往哪边退?”方余不忘闪动掌中长剑。
“紫来阁回不去了,我们撤到武冢。”
武冢的每座陵墓都曾埋剑,碑文上记载着煊赫的生前轶事。唯独一块无文石碑,陵前并无埋剑,碑上只有一十四个大字:“苏家十三代掌门苏公讳青岩之灵”。苏青岩运劲挪开了石碑,现出一条通往地底下的阶梯来。只见他袖口一伸,双指间扣住一枚石子,随手掷了出去,暗器机关登时触动运转。待确定暗器射尽,一行数十人进入了暗处的地底阶梯,石碑在一行人深入地窖后便自动回复了原位。
火烛“噌”一声亮了起来,整条道路被照得通红。
“长姐?”苏桐环顾四周,见苏沫并不在行列中,焦急问道。
苏青岩仔细看了看周遭的人,捶胸说道:“不妙,小沫怕是没能进来。”苏桐闷声不响,提剑逆流,往暗道口走去,方余挽住她的手臂,柔声说道:“我去,你陪着苏伯。”
“我与方余一起厮杀出去,必定将小沫带回。”苏临枫上前抹去苏桐眼角的泪痕。
“你们小心。”苏桐望着兄长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祈祷。
血积剑柄,滑不可握,苏沫手臂、肩上、腹部有数不清的伤痕,血浸罗衫,现如今就连提剑都着实不易。
苏临枫提剑径直走了上去,施展洛阳剑法那一招“风吹落雪”,万丈青罡现,一剑起惊雷,一入人群便如同切瓜斩菜,苏临枫早已杀红了眼,倒在地上的尸体竟没有几具是完整的。
苏沫再也不能强撑挺拔的身躯,插剑入土,将倾之际,方余一手托住苏沫,还不忘送力士们去觐见五方鬼帝、十殿阎罗。
“你先带小沫走!”苏临枫怒吼一声,一剑抹去,又三人应声倒下。
“我便是战死在这里,也不会丢下你逃生。”方余剑所及处,足以致命,不费一丝多余的力气,苏沫软软地斜靠在他的肩上,昏昏沉沉。
“海宁苏家种子可不能都折在这里。”
方余听苏临枫一言,无奈背起人事不知的苏沫,临别之际道了一声“小心”,便施展武当“御气泠然”的逍遥身法狂奔数丈,他的轻功虽然不及苏家的“落羽坠”,但胜在气机充沛,运转如意。
前方百步处有一人拦住去路,横眉冷对。方余轻轻地将苏沫置于柔软的草坪上,撕下自己的衣衫,裹住她血流不止的伤口,顺势封了她“膈腧”、“郄门”、“膻中”三个大穴。
“你我今日必要决出胜负。”凌乘云祭出七尺长鞭。
方余怜爱地望着苏沫,那发白的嘴唇像是恨不得要咬出鲜血来滋润,苏桐在半睡半醒间只听他柔声说道了一声“撑住”便欺身掠了出去。
他抖擞身躯,剑锋闪现青芒,剑乃杀人器,他有屠龙技。
短剑对上长鞭这般席卷寰宇的兵刃,就必须要切入用鞭者的禁区,他的长鞭便会受限而施展不开,擅用鞭者自知这是大忌。凌乘云的鞭扫、挂、甩、抛,借助身体扭动发力,上下翻飞,似是吟啸般扯得猎猎作响,七尺软鞭一寸长,自有一寸强。
方余施展昆仑派“乾元奇门剑”中的妙招,一招“三才绝人”,剑入霸道,腾跃而起,长剑破空,初入“天格”,一勾一挑,一剑挑起抛甩的七尺软鞭。方余再别出心裁转入“人格”,一剑往抖落绕出数圈的长鞭中心穿梭而去,斜刺凌乘云的膻中穴。殊不知长鞭灵活游走,凌乘云运力抖直,长鞭一圈圈脱落,笔直好似一杆长枪,方余暗暗叫苦,急忙收剑,却被长鞭“啪”地一声在脸颊上留下一条两寸宽的血痕。方余一脚点地,往后挪移,又被长鞭绑缚住左腿,如羚羊挂角,方余面朝青天应声倒地,反手插剑入土,转入“地格”,剑气入土,炸起三丈滚滚烟尘,长剑随即离手斩断一截绑缚左腿的长鞭,画个弧线重归掌中后,方余一个筋斗翻身而起,再拆百招。
长鞭被斩断一截,已失去了长兵优势,方余趁势使一招武当“两仪剑法”中的“若阴若阳”,剑锋疾点,实实虚虚,数点寒光罩住上身“周荣”、“胸乡”穴道,凌乘云置身于在浑厚无匹的剑气中,好像随时可以把他撕成粉碎,而他却不急不慢地再次抖直回鞭防守,他的鞭法已经练到可以贴身搏斗的境界。方余见这一剑无法刺中“周荣”、“胸乡”,大改剑路,长剑由凌乘云左肋刺来,凌乘云见这一剑大反剑理,始料不及,寒锋贴着凌乘云血肉擦过,立见血痕。
二人擦肩之后,凌乘云大喝一声,转身抛甩软鞭,缠住方余手中的长剑数圈,两人各自运劲,长剑和软鞭竟同时脱手而出!两人无暇作出判断,欺身向前,顾不得招式飘逸,拳掌功夫已似市井青皮殴斗,且看凌乘云一双鹰爪手紧紧扣住方余的咽喉,而此刻方余的大智金刚拳砸在凌乘云的膻中穴上,犹如千钧雷霆之势。
凌乘云扣在方余咽喉的手慢慢松开,七窍都渗出了鲜血。这一拳看似没有变招,平淡无奇,却集方余一身武艺之大成,瞬间震碎了凌乘云的五脏六腑!
方余再次面朝青天倒下,再没有力气站起,此番耗尽真气,遇上出道以来最为难缠的对手,侥幸赢了半招,实在凶险。他望了一眼不远处生命垂危的苏沫,使一招难堪至极的“王八翻身”,想用尽力气爬过去。终于眼前一黑,伏倒在地,彻底晕厥,不省人事。
冷风从袖子的缝隙中溜进了方余的身体里。
他睁开眼眸,再见这个混沌世界时,察觉内息还未聚拢,似被掏空了精气,但终于挣扎着站起身来,朝苏沫躺地方向缓缓走去。
苏沫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没了一点血色,赤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像是一朵绽开的曼珠沙华,衬着她那绝美而苍白的脸蛋。方余慌忙伸手探了探苏沫的鼻息。
“苏沫!”他歇斯底里地怒吼了一身,眼眶里泛着泪珠。他握着苏沫那柔弱无骨的手,发觉苏沫阴寒的冻手已形成尸僵。方余顺势背起苏沫,近乎疯狂地向武冢奔去。究竟昏迷了多少时辰他已无暇去推算,只知他为苏沫封住的“膈腧”、“郄门”、“膻中”穴道已经自行解开,失去了止血的效用,况且尸僵已经形成便是推算时间最为关键的依据。
他实在无法想象苏桐如今的处境。
目力所见,皆是身着飞鱼服的尸体,无疑,厂卫已发现石碑后隐藏的地窖,石碑半掩着,并没有被完全推开。
“小桐!”他在地窖口吼了一声,声音嘶哑且带着哭腔,腾出一只手托着伏在背上的苏沫,一手倾力将石碑完全推开。
地窖的石梯现了出来,火烛并没有熄灭,依然亮堂。地窖口石壁上多了几笔刀剑的划痕,已经可以推想苏家子弟顽强抵抗,挺立胸膛阻挡锦衣卫和东厂的连番进攻,拼死掩住了石碑。
方余毫无顾忌地径直深入地窖,关心则乱,焦急的情绪早已冲昏了他的头脑。
“小桐!”每走两步,便能看见一两具苏家子弟的尸体,每一具尸身上最少有八九道不致命的剑伤,可见为了护主,不惜力战血竭。
方余踱步走向地窖尽头,前方伸手已不见五指。
忽然听得一阵窸窣走动的声音,等方余察觉到剑锋附着的寒气时,才发现是一柄长剑刺了过来!
方余已经没有时间作出判断,他也腾不出手出招,登时如猿腾挪,避开剑锋,一脚高抬,狠狠地踢了过去,黑暗处的人应声倒下,自己也失去平衡而后仰跌倒在地。
“老贼,我杀了你!”一个怒吼声传来,对方被踢倒后即刻使一招“鲤鱼打挺”,再次挺剑奔来。
方余也翻个筋斗起身,一指弹开对方手中长剑,顺势抱了过去。“小桐,是我!方余!我是方余!”
苏桐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方余怀抱,哭着吼道:“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叶慕风!我杀了你!”被方余紧紧抱住的苏桐,背部在方余轻轻拍打下,这才感觉到了他的体温,他的气息,渐渐平静。
方余眼眶已湿,他已知晓他的到来不能再更晚了,怀抱里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是世上最无忧的烂漫少女,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变成一个被仇恨迷失双眼,喊打喊杀的魔女?“我在……我在……我来晚了。”
“来者可是方余?”黑暗中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渐渐平静的苏桐抹去眼角的泪水,挣开了怀抱,牵着方余的手走向老掌门苏青岩打坐处。只见苏青岩盘曲双腿,两只手搭在膝上,右臂的袖子破烂不堪,露出了大半个膀子。
方余仿佛见到一场极为强悍的宗师对抗,两位震古烁今的内家高手,在结实地拼上一掌后,两股浑厚内力旗鼓相当,将衣袖撕扯成了碎布。
“你快救救爹爹,你一定有办法的。”苏桐摇了摇方余的手臂,痛哭祈求道。
方余俯下身去,搭了搭脉,随即惊恐看着老掌门苏青岩,这一场角力,累得他经脉全断,内力尽失!
“莫要白费真气,我大限将至。”苏青岩虚弱地咳道。
“爹爹,他内力深厚,定能医好你的内伤。”
“小沫和临枫呢?”老掌门最上心的还是子女安危。
“临枫的下落我不知,可苏沫她……是我无能。”眼前的这位老人修为散尽,犹如散尽精血,命在顷刻,方余实在不忍在老掌门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可又不能欺瞒,着实无奈。
苏青岩老泪枞横,痛哭说道:“想我苏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弟子苏青岩,愧对埋剑于此的先祖!”苏桐挽住苏青岩的手臂,靠在父亲的肩上跟随着失声痛哭起来。
苏青岩接着说道:“我与叶慕风对上一掌,拼尽十成内力方才使他身负重伤,而我也在激斗中被断了经脉,散去周身修为。想必此刻厂卫应该退出了苏园。”
方余将一股内力输入苏青岩体内,暖流流入,维持着苏青岩的生命。苏青岩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小桐,你一定要找到你的母亲,只有她才能护你余生周全。”
苏桐听到“母亲”,蓦然立起身,问道:“这么多年,母亲到底在何处?”
苏青岩一字一字说道,显得极为艰难:“渤海之滨。”
苏家夫人左杭野,江湖第一美人,传闻武功并不在苏青岩之下,在生下苏桐不久后苏青岩便黯然休妻,至今再未续弦。当时引起整座江湖轰动,但无人知晓原因,自此第一美人绝迹江湖。
苏青岩突然紧紧地抓住方余的手,睁大瞳孔,声如洪钟:“好生照顾小桐!”
方余苦涩的热泪流到了嘴唇上,流到了颔下,这才慢慢地撤出了真气。苏青岩撒开手,已经气绝,凄凉的哭声响彻地窖。
没有人知道这一役到底死了多少人,只是苏园百年大家一夜荒凉,武冢又多了几座埋剑的新坟。
苏青岩的墓碑上终于刻上了长篇碑文,详尽记载这位剑道宗师生平事迹,老掌门终究还是安然沉睡在地窖里,生前的佩剑也埋入墓前。左边一座略为矮小的坟墓,上书“苏女讳沫之灵”,正是苏沫的陵寝。
右边竖起一座估摸一丈高的巨碑,上书“苏府忠仆之灵”。这倒是武冢里面唯一不是苏家嫡传子弟的坟墓,是祭奠这一役苏家死去的亡魂。而这巨碑上所书,乃是这些忠仆姓名、籍贯,是剑士入府时账房登记造册所载,苏桐命人在这巨碑上刻下这些,乃为日后亡者亲友寻来祭奠,可携一缕羁旅英魂重回故乡。
此役之后,苏临枫生死未卜,踪迹成谜。
偌大的苏园门可罗雀,闲人止步,成了一座幽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