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阳光为荒原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映着黑河镇袅袅升起的炊烟,小河依然泛着粼粼波光,从天的这头静静的流淌向天的那头,不时有鱼儿用力跃出水面,仿佛想就此跃上天际,却只是划出一道弧线,带起一捧水花。
黑河镇的人们有些惊讶的发现,以往老躲在屋子里的羽家老大这几日里好像心情不错,每天都在镇子里逛来逛去,谁家有事忙不过来他也总乐意过去帮把手。
漠北来过之后的第五天,羽山慢腾腾地走在阳光下,踏着镇子里唯一的一条黄泥路,看着两旁低矮的土坯房,感受着初春里那一丝难得的暖意。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那间充满了自己童年回忆的破茅屋,心中突然多出一丝叫做不舍的情绪。
屋里东西不多,爹娘走后,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光了,现在除了两床铺在地上的烂褥子便没了其他的家什,下雨天屋顶还总漏水。
但是不管物事多寡、贵重与否,在羽山心中都是珍贵无比的。
因为这是他生活了十七年地方,这个地方叫做家。
“我要走了。”
羽山走到门边,隔着门缝轻轻说道。
门被推开,激起门前的一捧尘土,被阳光一照漫天飞舞,就像夏夜荒原上的萤火虫。
羽天天鸡窝一样的脑袋探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扯来的茅草,被飞舞的灰尘一激,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走了?去哪?草都还没长起来,打兔子也还要过些时候吧?”
“南宋...”羽山挥了挥手,仿佛想赶走面前恼人的灰尘。
羽天天瞪大眼睛,扶着羽山的肩膀看了半天,才确认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不是在逗自己。
“为什么?”
羽山想了想,说道:“总得要做点什么,为了爹娘,也为了...我自己。”
羽天天深深的看了羽山一眼,想了想说道:“我也去!”
羽山抬手捻下弟弟头上粘着的草渣,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这又不是去串门,你跟着去干什么。”
将手中草渣轻轻弹飞,羽山又接着说道:“留在镇子里还有人能照顾你,我已经跟刘婶她们商量好了,以后每顿你就去她那吃,家里还剩了些银钱,你省着点花,实在不够你就说说好话先欠着,等我回来一并还上。”
看着羽天天默不作声,羽山轻轻叹息一声,侧身挤进屋内。
“这一去风餐露宿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一人行事总要方便一些,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混得好,过两年哥便回来接你。”
羽天天低垂着头,跟在羽山的身后,老大的个子此时却像个小孩子一般,执拗的一言不发。
羽山又是一声叹息,继续劝道:“再说了...家里也要有人看着不是?”
抬手摸了摸天天的头,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得多的弟弟,望着对方低垂眼眸中的那闪烁的泪光,羽山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二人虽不是血脉至亲,但却从小一起长大,爹娘走后那就是兄弟俩相依为命,早已把对方当成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可都说长兄如父,哪怕只大了几月几日那也是兄长,即是兄长有些责任便应该由自己来扛,羽山如是想。
“那...什么时候走?”羽天天知道自己哥哥的性格,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处,终于开口问道,只是低沉的声音没了往日的洪亮,略微有些沙哑。
“晚上把东西收拾下,明天一早就走。”羽山环顾四周,又摸了摸鼻子。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
入夜,今夜的荒原上月儿很亮,几只春虫躲在草丛里声嘶力竭的叫着。
羽山蹲在门前,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火盆,摸出那本已经破旧不堪的《开灵篇》,羽山沉默良久,然后轻轻松开手指,任由这本陪伴自己多年的破书落入火中。
看着盆中的书页慢慢变得焦黄卷曲,最后化为层层叠叠的黑灰,羽山突然感觉自己的胸口仿佛变得空落落的,好像自己多年的朋友就此远去,又像是年少时的梦想就此破灭。
夜风袭来,卷起盆中飞灰,洋洋洒洒的飞舞远去。
羽山狠狠的揉了揉眼睛,起身回到屋内,弯腰在自己的破褥子下面摸索了半晌,拽出一个深蓝色的布袋,打开来一看,尽是些指甲般大小的散碎银子,粗略一数约有十来颗的样子,一看便知道是平时点滴积蓄而成。
羽山想了想,拈出两粒来放进怀里,又将布袋仔细系好,起身塞进了羽天天的褥子下。
屋子的角落里靠着一柄没鞘的长刀,这是当年镇子里回来的人从大夏边军手中夺来的,看他们两兄弟可怜便送给了他,让他去换点银钱。
羽山一直没舍得卖,用河边的粗石仔细磨去刀身上大夏军部的戳记后便留在了身边。
摊开一块破布将长刀仔细包好,又取了些干粮,用兽毛编成的细绳牢牢地捆在一起,仔细检查了几遍后才搁在了门边。
四处望望确认再无遗漏后,羽山借着屋顶破洞透进的月光钻进了褥子。
这是一个仿佛跟过去这些年头并没有什么区别的夜晚,兄弟二人将伴随着荒原的星光沉沉睡去,然而今夜的羽山却久久并未能闭眼,羽天天也在褥子上辗转反侧。
或许是即将要踏上未知的不安,或许是对亲情的眷恋,又或许是窗外夜鸦那沙哑的鸣叫扰人清梦,帐篷里的两道呼吸久久未能平静...
...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已微亮,羽山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坐起身来,看了看侧身躺在褥子上的羽天天。
虽然看不到自己弟弟的脸,但从起伏略微急促的背影上,羽山看得出他也是一夜未睡。
羽山默默的穿好衣服,俯下身揉了揉天天那乱糟糟的头发。
“哥走了……照顾好自己。”
拾起门旁的行李,羽山推门走出了这间住了十来年的茅屋。
清晨,天空刚刚微亮,黑河镇里不少人却早已等在了外面。
羽山微笑着与众人一一告别,不时有脸色黑红的妇人抹着眼泪拉住羽山的手,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往他背上的行囊里塞着东西。
羽山出门时本只带了些干粮,可此时的行囊里却装满了人们塞进的烙饼肉干。
眼看着背上的包袱越来越鼓越来越沉,不经意间发现刘婶小跑进屋里居然又拖出前几天剩下的半只狍子,羽山只得苦笑一声,对漠北低声说道:“这情形,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漠北愕然的看着羽山背上那鼓胀的包袱,再看看自己手中那干瘪的袋子,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待遇跟刚回来时完全成了两样,在送行人们的眼里,此刻的漠北仿佛变成了羽山身旁的空气。
漠北别过头略带酸意地哼了一句:“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怎么家家户户都拿你当亲儿子一般。”
众人拉着羽山,依依不舍。
“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不要随意跟人置气。”
“不管以后走得再远,都要记住!黑河镇永远都是你的家!”
“山子啊,三叔老了,你可要早着些回来啊!”
羽山看着围在身旁的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不禁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却又强自忍住,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对着送行的人们长施一礼。
“各位叔伯大婶,以后还望多照顾下我家兄弟,各位的恩情小子自当铭记心中,此番出去,必定混出个人样!”
家是每次旅途的起点,也是每次旅途的终点,前路也许会充满未知与艰难,但每踏出一步,便是离回家又近了一些。
羽天天躲在人群中,望着羽山渐行渐远的背影,拼命地挥着手,却是发不出一点声音,直至泪水涌出,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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