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山子被抱回黑河镇时,恰逢镇里羽家添丁,羽家婆娘奶水又足,于是镇子里便把他托付给了羽家抚养,所以山子姓羽,全名羽山。
羽家两口子都是老实人,虽然不富裕,羽山也不是亲生的,但两口子对待他跟亲生的羽天天一般无二,并无半点亏待。
但不知怎么地,羽山虽然谈不上瘦弱,但是从小跟其他同龄孩子相比起来却显得瘦削了许多,特别是跟羽天天站在一起。
按当年拾到羽山的时候推算,羽山应该还比天天还要大上几个月的样子,但羽天天从小能吃又能长,才十六岁就长得又高又壮,足足比羽山高出半个头去。搞得镇子里的人看见羽山就心疼不已,谁家有点好东西都要叫他去补补身子。
可也正因为这样,每当镇子里的老人们谈起当年那些往事而长吁短叹时,羽山却并未因为自己的身世而自卑,在他心里,他与镇子里的其他孩子一样,也有爹娘,有弟弟,有热心的叔伯姨婶。
......
羽天天偷偷瞟了眼羽山放在身旁的书,已经快被磨坏了的封皮上依稀还能分辨出几个大字——《开灵篇》,羽天天看着羽山的侧脸张了张嘴,却又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挠了挠后脑勺,陪着羽山一起望着远处发呆。
“不用担心,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羽山朝河里扔了块石头,转头对着天天咧嘴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天天认真地望着自己哥哥的眼睛,琢磨了许久,才轻声地问道:“还是不行?”
“嗯...”羽山用力地揉了揉眉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说道:“按书上所讲,凡欲修行之人,只要能感应出自身灵台,便算是有了入门的资格,之后只需感应天地灵气,再引气藏于灵台之内,便算是入了修行初境,达到了灵台前期。”
关于修行,世间认定的几大境界,分别是灵台,聚灵,命轮,紫府,万象与返虚,而每一个大境界又可分为前期、中期、后期与圆满。
据说一旦修行到返虚境圆满,便可以白日飞升,成就真仙,不过这些对现在的羽山来说,只不过是遥远的传说而已。
羽山顿了顿,长叹一声,又接着说道:“可是你说我八岁就灵台初醒,十岁便能感知到天地灵气,即使不算是天才,那也应该算得上是资质尚可了吧?”
“嗯...”羽天天耸耸肩,不置可否。
羽山瞟了一眼身旁的少年,仿佛对其态度有些不满,低哼一声,随手从河滩上拾起一块鹅卵石,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抬手一挥,石子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在河面上蹦出一串漂亮的水漂。
望着水面上的圈圈涟漪,羽山自嘲的笑了笑,对一脸艳羡的羽天天接着说道:“虽然我们先天就难以修行,但我总是觉得事在人为,就算是在中原,能踏入修行一途之人也都是万中挑一,如若不是这样,那些修行者又哪会被我们这些世人视作天上的神仙?”
羽天天收回盯着河面的目光,哀叹一声:“哥哎!这些话我都快听出耳茧了,也不知道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中原那万中挑一也还总有个一,可我们荒原这么多年你可曾听说出过一个修行者?”
羽山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争辩道:“那是因为我们荒原上一没有修行宗派,二又没有修行功法,哪像中原那些孩子在年幼时就有群书启蒙、名师指点!而我们呢?只有全靠自己瞎琢磨,跟他们比起来那自然是要差一些。”
望了望身旁抠着鼻子两眼望天的弟弟,羽山有些兴味索然,停顿片刻后却还是接着说道:“虽然哥以前对修行没什么了解,这些年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但至从三年前意外得了此书,本以为是天赐良机,只要勤加修炼今后必会有一番成就……可是这都三年过去了,我也未曾懈怠,为什么灵台之中还是空空如也,半点天地灵气也没存下。”
“呃...”羽天天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嘟囔道:“其实也算不得是什么天赐良机吧,当年那货郎的货架上像这种破书可有好几十本,你也不过是用了半块腊肉就换了过来。”
羽天天偷瞄一眼羽山,发觉对方的脸色愈发的黑了,连忙接着说道:“而且我听镇上教拳脚的张师傅说了,荒人不能修行本就是命中注定的事,以前还不是有很多人不信邪,试了几十年最后还不是只得认命,不行就不行吧,这么多年还不是这么过了,练不成又没什么可丢脸的。”
说到这羽天天停顿了下,清了清喉咙,仿佛想给自己壮胆似的伸出拳头在空中胡乱一挥,大声说道:“而且张师傅还说,即使能修行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那些修行的家伙个个都跟个娘们儿似的,整天只知道拿着些小刀小剑乱戳,要不就是一天到晚躲着不敢见人,一个个都瘦得跟芦材棒似的,风大点都能吹跑了,还不如跟着他学一些锻筋炼体的本事,也不算浪费了咱们荒人这副好身板!”
“我呸!”羽山听到这里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瞪了张天天一眼。
“修行大成者抬手能断人首级于千里之外,覆手能翻江倒海于股掌之间,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哪有你说得这般不堪!那张大壮前些年不过就是个卖狗皮膏药的,一辈子连荒原都没出过!也敢在那癞蛤蟆大喘气!也不知道在哪偷学了些花拳绣腿的招数,也敢说来教人锻筋炼体?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羽天天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平常镇子里打架惹事总少不了他,平日里与羽山也总是吵吵闹闹,可只要一看见羽山发火,他立马就焉了。
此时看见羽山挑眉瞪眼,赶忙一改先前的咸淡模样,满脸赔笑的说道:“哥,你别生气!我也只是随便说说,你说不是那就不是呗!”
看见羽山脸色好转,天天才又讪笑着凑了过来:“不过我前些日子找人打听过了,这《开灵篇》在外面其实就是个烂大街的玩意儿,随便找家书局纸店都能买到,听说中原的茶馆酒肆还有用它来垫桌脚的,也就是到了我们荒原这才稀罕一点,你整天还跟得了宝似的,日看夜看,上茅房都舍不得撒手,弄得别人都以为你中了魔障,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对这事就这么感兴趣?”
羽山听了这话,稍霁的面色又是一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俯下身去掬起一捧河水,使劲搓了搓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羽天天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摸样也不敢吱声,乖巧的立在一旁。
片刻后,羽山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惯常疲懒的眼眸明亮得就像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没有一个荒人能抵抗让自己强大的诱惑!而且能否修炼这件事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过重要!”
......
生活在荒原上的人自然便是荒人,人们对这一古时便传下来的称呼并未有过任何想法,也从未有人去深究过,就像大夏人、南宋人、日轮人一样,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荒原极大,就连世代生活在荒原上的荒人也说不清这个大到底是怎样一个概念,只是听一些见过世面的老人说过,就算是把中原最强大的大夏国的国土再翻上一倍,也抵不上荒原的辽阔。
可是荒原虽大,但因为物资通商的需要,大部分荒人还是选择在与邻国的边境线附近居住,而广袤的荒原深处却罕少有人涉足,即使是追逐牧草而生的牧民,也会下意识的避开荒原的中央区域。
因为在荒人们古老的传说中,那里有神灵的行宫,那里是荒原雪狼的天下,那里也是荒人世代相传的禁地所在。
不管信与不信,在荒原人淳朴的观念中,老人们的话还是多听听的好。
荒人民风淳朴,却也好勇争狠,有时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但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能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从没到过的地方仅凭想象便能描述得口若悬河、唾沫飞溅,仿佛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一般。
中原诸国也是一样,虽然没有几个人真正到过荒原,但荒人在他们的想象中就应该是懦弱无能、任人凌辱却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的下贱民族。
可是,发生在三年前的一件事却改变了世上很多人的看法。
荒原之西与南宋国相临,而北方则与军事强国大夏国接壤,大夏以武立国,定都阳城,国中兵马号称天下无双,皇帝李逸也算有几分才略,登基短短十年励精图治,使得大夏国力愈发强盛,实为一片清平大治的景象。
安内之后必思攘外,李逸这皇帝老儿虽然做梦都想将大夏的版图扩张出去,但邻近的南宋却也不是什么好捏的柿子,而对于近在咫尺的荒原,李逸更是毫无兴趣,多年前曾有不开眼的大臣在朝堂之上提过进军荒原一事,事后除了得到陛下一声白痴的评价外还沦为群臣多年的笑柄。
李逸当时在朝堂之上的回答是:“朕的铁骑是用来征服中原诸国的,不是去荒原上教训野人的,荒原虽大,却连筑城最基本的木石都为稀缺!朝廷要花多少银子才能在荒原之上建起一座像样的城池?朕的大夏子民世代农耕,难道以后要学那些荒人那般放牧打猎!”
听了李逸的这番言语,大夏群臣自然是深以为然,马屁连天,大赞陛下目光高远云云。
所以虽有猛虎卧于身旁,但荒人与大夏多年来却也算得上是相安无事,还时常有胆大的走卒商贩来往于两地之间,做些贩卖特产物资的买卖。
但俗语说得好——乱世烽烟造英雄,太平盛世出祸端,在世人眼中,大夏国翰亲王李英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