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麦田”西餐厅,她在靠窗的那个藤椅坐下来,曾经她和刘翼一起在这里坐过,如今对面却已空空摇摆,剩下自己孤单影只。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为什么?难道是自己对爱的要求太过偏激?还是因为自己太爱护自己?
侍者拿着菜单礼貌地向她点了下头,“小姐,还要等人吗?还是现在点餐?”
“一瓶啤酒,一个杯子,加冰。”安晴想喝酒,刘翼带她来的时候也是要这些,他说这样喝,会感觉冰凉的酒滑过喉咙的那一刻,自己是活着的。
安晴喜欢这里,喜欢侍者们那谦躬卑膝的态度,更喜欢餐厅的名字,让她想起《麦田守望者》,自己也许是爱情麦田里的一尊稻草人,找不到归属。
侍者拿着菜单隐隐归去,安晴点了根“骆驼”,浓的烟雾升腾,迷住眼睛,想流眼泪。很多人把“骆驼”称作小雪茄,很少人会去抽,尤其是女人更是甚少吸。安晴喜欢“骆驼”,喜欢那呛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呼吸急促,似乎处在一个边缘,拼命挣扎,她其实是害怕的,却难以摒弃。
小的时候,安晴喜欢跟着母亲赶潮。那个五月,天气清凉,天空有着疾病的蓝色笼罩。她不会游泳,只喜欢站在海边,看着那些大人在退了潮的岸边挖贝类,然后自己装模做样地跑进离岸不远的水里,逗母亲笑,她喜欢看母亲的笑容。
海浪轻翻,拍打着她稚嫩的肌肤,带来隐约的恐惧,她扑腾着水花,戏耍着,咯咯地笑,突然脚下滑了一下,摔了下去。
她忘记自己是否叫喊,只是拼命挣扎,呼吸急促,听到耳朵里气泡上窜的声音,水把她裹得严实,她想呼叫母亲,水灌进嘴里、鼻子里,让她发不出声音。当脚无意中踩到一块石头,身体向上顶,头伸出水面。海水翻滚着,依然如故,她其实只是在很浅的水岸,母亲还在不远处刨挖着海物。
安晴独自爬上岸,看着水珠滴落。五月,阴凉的海风吹着身体,让她瑟缩,全身还在抽搐、紧绷着,喉咙被水呛得疼痛。在短短几秒种,她直逼死亡的边缘,然后又挣扎着爬出黑暗,回到岸边。
她比平常人都懂得生命的短暂,那时的她就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渺小的,自己的来与去就如同海里被蒸发的一颗水珠,没人会在意。
至今安晴也不会游泳,她喜欢在海边看激流涌退,看海浪挣扎翻滚,有时候觉得自己近乎于一种病态,而恐惧的东西都是这样慢慢在时间中积累,变成捆绑自己的绳索。这就是她喜欢“骆驼”的原因,没有人知道。
侍者把酒和装着冰块的杯子端上,微笑的离开。安晴倒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当眼睛斜视周围的时候,她发现人们那惊奇的神情,没有怜悯,只有轻蔑和鄙视。看看自己,白色的棉布裙子,翠绿的圆领上衣,白色凉鞋,长发披肩,淑女还是前卫?她只知道这些都是为了和刘翼在一起而打扮。
叼着骆驼,喝着冰的啤酒,感觉到脸上微微灼热,进洗手间,看镜子里的自己,像一头困兽挣扎。前卫的打扮并不代表时尚,只是反时尚,或者是叛逆。她在洗手间补妆,脸上的妆又回复到完美无缺,女人化妆是为了男人,男人们看到女人的美丽,趋之若骛,却未曾想过,她们的美丽有时候是在洗手间完成的。
安晴从洗手间出来,掠过投注过来的目光,一种对年轻的美丽女人嫉妒和羡慕的目光。她挺着胸脯走出“麦田”,窜进城市街道的熙嚷,看着来来往往的情侣,她问自己,在刘翼的生活里,自己到底是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情人?爱人?还是他贴身的仆人?也许都不是,她只是刘翼的一件附带品摆在身边,他希望这个附带品可以听他的使唤,可以在朋友面前炫耀,但却见不了阳光。
是的,她是一个第三者,只供附带选择,不会成为必备。
2.
安晴和刘翼认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让她忘记自己已经不再那么年轻了。安晴当时只认为自己认识了一个温柔体贴的男人,一个可以为自己后半生负责的男人。刘翼和别的商人一样,手里有花不完的钱,有抛不完的股票,可是她不需要他一分钱,只要这个人就满足了。
在刘翼的生活圈里,都是有钱的人,每次安晴跟他参加派对时,都能看见那些脑满肥肠的男人流着口水看自己。她明白自己的本钱,就是年轻美丽,没有男人可以忽略她这一点。刘翼和这些男人是不同的,安晴喜欢他对自己嘘寒问暖,喜欢他发自内心的爱,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苹果,很红,很甜,幸福女人的食物,直到很久之后,她发现这个苹果被蛀了,蛀得千疮百孔,那是苹果甜蜜地忘记打药的后果。
她不曾想过自己是以一个第三者的身份出现在刘翼的生活里,当见到那个已经开始有苍老皱纹爬上脸庞的女人时,她明白自己的选择是个错误。
“我叫管俪”。一个小时前,刘翼的太太见到安晴的开场白是这样的。
“我叫安晴”。
“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是我老公在外面养的情人,说不好听的,你就是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你就是个不知廉耻的婊子。”
“婊子”,刺耳的称呼,什么时候变成自己的称呼了呢?
安晴当时没有想到掉眼泪,也没感到惊讶,只是很平静地看着那个女人近似暴裂的血管在额头胀出。眼角一丝一丝的皱纹泻了底。这个女人永远都无法和安晴竞争,因为她老了,而安晴是年轻的,这就是刘翼会找安晴的原因,而安晴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女孩就想靠年轻多赚点钱,你想要多少钱才离开刘翼。”
这是多么无聊的一句话啊!安晴在心里想着,这是她每次看第三者电视剧里都能听见的对白,今天就这么按在了自己的生活里,感觉是那样的不真实,那样的可笑,下一句对白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是吗?我们是为了钱?好啊,你要给我多少啊?”应该是这样回答的,安晴再想不到好的对白,这应该算是正点的剧本编排。
“五十万,够你开个店,或者买个车的了。这是支票,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刘翼的生活里了,我相信他也不再会出现在你的生活里。”
安晴看着这个女人推过来的支票,笑了,笑得那么放肆,一个女人说自己的丈夫不会再出现在别的女人生活里,多么无知却坚定的一句话。
“谢谢了,不过这钱还是留着你买化妆品吧,最好能把你的皱纹都整下去。”
安晴看着那个女人起身生气地离开,支票随着那阵风飘落在地上,安晴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很可怜。?
离开麦田,手机上那已经快被安晴磨平的数字,被安晴又重复地拨打了几遍,电话依然是响了两声被挂断,反复了几次,安晴知道这意味着刘翼不想接她的电话。??
她站在马路中央,酒精的麻醉使她开始迷迷糊糊,脑子开始变得空白,一阵汽笛鸣叫,一阵人声鼎沸,又或者说整个世界在这个时候都是寂静的,安晴躺在马路中央,看着地上的血汩汩地流出,这是她的血,温热的,腥甜的……
她看见母亲在天堂对着她微笑,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五月的岸边,走进翻滚的浪花,看母亲的笑容。脚下忽然滑了一下,她的身体被海水埋没,她想叫母亲,海水灌进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害怕了……
“四号床还没有人来登记吗?”
“没有,她身上没有证件,通知不到家属,也只能通过警方处理了。她也算是幸运了,没生命危险。只是一点外伤,听力可能会丧失。”?
“也只能这样了,这么漂亮的女孩丧失听力可惜了,好歹活下来了。”
“是啊,走吧,去别的病房看看。”
安晴恍惚地看着两个白衣天使从自己的面前走过,出了门。笑话!丧失听力?怎么可能,一个学音乐的人没了听力和没了生命有什么区别。她感觉自己的胳臂、鼻子、嘴上都插满了管子,自己一定是在做梦,然后又接着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