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白江是北州境内一条大河,蜿蜒其境,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地从南向北流去,汇入北海之中。
江畔一排数十株梧桐老树,叶子飘红,正是七月天时。临江乃是一条街市,这梧桐树下有一间茶屋。时过了秋收时节,百姓劳累许久,这时都想放松休养一下,是以这茶屋之中,坐了许多男女老少。
众人团团围坐,却原来有人在讲书说事。
只见一个老和尚披了件淡黄袈裟,颜色褪了几分,旧得有些厉害,上边颇有油渍,看来是个不守规矩的老和尚,身形消瘦,面目清攫,双眼却炯炯有神。右手持槌,“嘟嘟嘟”连敲了三下左手木鱼,朗声道:
“上回说到那一场鏖战,双方死伤难以计数,正道五大派联手干那兽王,阿弥陀佛,当真是说不得。”
他摇头晃脑,说得甚慢,台下有人等得不耐烦,回道:“说不得吗?那大师今日的斋饭,只好是青菜豆腐了,那会仙楼的红烧四喜丸子,只好不吃了。”边说边抛手中铜钱。
一个身高体长的人道:“对对对,这老和尚翻来覆去地就这一件事,大家听得腻了吧。不如听我讲那······”
“去去去,你那故事老得掉牙,谁稀罕听了,我儿时穿了开裆裤就听得熟了,莫要再来罗唣。”那茶博士只得悻悻离去,他恼这和尚抢了他的活当已久,却又奈何他不得。
那老和尚见了众人手中银子,又听那“红烧四喜丸子”,当下咽了口唾沫,抖擞精神,续道:“五大派威震天下,青木门坐镇东州;火云宫掌管南州;金灵寺,咳咳就是老僧挂单的所在,乃是天下第一的佛庙,自然是统辖西州;北冥堂,各位自然是知晓的了,这北州境地,大家都是以他马首是瞻;至于中州,那自然是净土宗宗主地藏说了算。”
“这中原大地分作五州,这五州上各自第一流的大派联手,啧啧,倒也不是老衲吹牛,那敌人确实十分了得。牠便是兽族之王,被称作‘晓’的人物,掌管天下兽族,乃是兽族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号角色。做了兽族之王,本来已有很不小的权位了,不过牠有些贪得无厌,竟然想要打败人族,一统人间界,这不是有些痴心妄想了么?”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都说:“听说那兽族之王,带了一帮鸡啊狗啊的去跟五大派干架,倒也杀了不少人。”
那老和尚面上带笑,摇头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却不对了,那些鸡啊狗啊非是寻常,你见过像老衲这么小的鸡么?”
众人都是一呆,那老和尚道:“不是跟众位夸口,那兽族之王带去的小鸡小狗,只怕连村里的狂牛也怕了的。老衲当时有幸见了一见,一只公鸡铁嘴一啄,把一个小厮的身子骨给啄得穿了个大洞。”连说带比。
众人见他双手比出的形状寻常水桶还粗,都有些半信半疑。
“那小鸡一怒,翅膀噗通一扇,便似大雨前的狂风,吹得老衲站立不稳,亏得抱住了一颗大树才没被吹上空中,不过飞沙走石,还是把我打得不轻。”说着捋起衣袖,果见身上许多淤青褪去的黑斑。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半年前那场不共山上的人兽大战,天下人皆有耳闻,传言那兽族之王带了许多奇形怪状的野兽跟五大派打得天昏地暗,双方死伤惨重,最后若不是五大派掌门联手挫败那兽族之王,将牠打得魂飞魄散,还不知要死多少人。
那老和尚见众人面上血色也无,暗暗好笑,安慰道:“那兽王已被降服,众位也不必怕的这么辛苦。”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人,身长八尺,剑眉星目,怀中抱了一柄长剑,嘴角轻扬,含着一支青草,似笑非笑地看着那老和尚,摇了摇头,抱拳行了一礼,道:“听大师言下之意,对那五大派倒也熟悉,不知可否向您老人家打听一个人。”说着取出一锭白银。
老和尚见那银子足有十两,心中大喜,说道:“好说好说,这位公子出手如此大方,老衲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吧嗒”一脚,踹在身旁一团物事之上,只见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翻身坐起,一个机灵,脱了头上帽子,面带微笑道:“多谢施主,阿弥陀佛。”却是端了帽子去接人赏钱,睡眼惺忪地绕了一个圈。
众人听得兴起,只怕这赏钱一给,就此断了,都吵嚷起来。
那男子见人多口杂,凑近那老和尚道:“不如我请二位去会仙楼打个牙祭。”将那银子轻轻一抛,落入了那小和尚双手捧着的帽子之中。
那老和尚大喜,心道:“这十两银子,省了老夫许多口水。”应道:“这倒有些不好意思啊。”
那男子微微一笑,抱拳道:“请!”
那老和尚道:“小冇,跟上了师父。”那小胖和尚得令,将银钱放入怀中,挤出人群跟了来。剩的一干意犹未尽的听众在后边叫骂不止。
那茶博士却大喜,送走了和尚瘟神,那便没人挡自己财路,朗声说起了他老掉牙的故事。但听着寥寥,顷刻间走了大半。
三人来到会仙楼。那男子让二人点餐,见都是些大鱼大肉,倒也不觉为奇,看他二人一大一小的僧袍上油渍斑斑,早知是两个酒肉和尚,若不然,这小和尚也不会这样圆滚滚的。
酒菜上来,那小和尚早已馋涎欲滴,瞪了一对大眼,竟然对着那四喜丸子,贼忒嘻嘻的傻笑。
男子笑道:“两位师傅不必客气。”
话音刚落,便见他二人大口吃了起来。那老和尚吃了几口,见那男子不动杯筷,劝道:“你也吃,你也吃啊。在那肥鸡腿上咬了一口。闭着双眼大嚼。”口中却道:“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那男子微笑望着,不吃菜,只喝酒,待两人吃饱喝足。方才问道:“不想在这偏僻之所,能遇到‘十口心思’嫑和尚。”
那老和尚一顿,心道:“原来你知道老夫的名号,看来是个行道之人,可不能像那般听书的傻瓜一般打发。”当下抱拳道:“好说好说,食君之饭,自当相报,不知先生尊姓大名,要向我打探什么。”
那男子道:“在下名头,那也不用说了,素闻嫑和尚消息灵通,五州大事,旦夕便知,是以有这‘十口心思’的外号。”
那老和尚脸上一红,那“十口心思”原是指他身为和尚,却无所戒,思酒肉,思钱财,年轻时更不戒酒色,佛门十戒,在他这里,那都是不戒的,是以被人送了个外号,叫做“十口心思”,他倒也有些自知之明,离开金灵寺之后,也不要原来法号,改做了“嫑和尚”,那“嫑”字,便是“不要”之意,一来有被金灵寺开革不要之意,二来便是不要清规戒律之意。是以他这和尚,实在是不伦不类得紧。后来他收了一个小和尚,整日跟他东奔西走,云游四海,又给他取了个“冇和尚”的名。倒也凑趣得紧。
那男子见他不言语,问道:“我想向师傅打听一个人。”
嫑和尚道:“公子请问,但有知晓,定然告知。”
那男子微一停顿,收了脸上三分笑意,问道:“不知道大师是否知晓火云宫下,一个叫做莫菲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