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贾师道自己所说,除了不再那么嗜睡,一切照旧。
丹田凝金丹,对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影响。
林行云在经过开始的错愕咋舌后,还是一如既往。
那一高一矮两个道士,依然每日早间卯时时分来到伏魔殿,依然没什么好脸色,依然冷嘲热讽,依然一高一矮。
对此林行云不置可否,嘲笑?尽管来好了,如果能真把他嘲笑疯,那也能说明是两个“得道高人”,那他还真的不冤枉。
第二式清霄剑法已然习会,但他仍然每天不厌其烦的一遍一遍又一遍的反复练习,同时,他自己也寻思着变招、对敌,风雨无阻。
贾师道要是能够发挥金丹期的强者力量就好了,起码能陪自己一起练招拆招,可小师弟半点强者霸气的蛛丝马迹都没有,这大概是唯一的憾事了,他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六月十五日二人被罚进伏魔殿,现在十五天过去了,六月最后一天,天气更加炎热,好在山林清风送爽。
到了晚间,风开始吹的有些杀意,不知到底是因为风疾还是因为木叶已衰,满院的落叶。
渐近午夜,月黑风高。
贾师道已经睡着。
林行云尚在修炼炼魂篇,虽然墙里墙外一样星月无光,可在他神识外放下,一切都变得那么真实起来。
败叶,墙瓦,殿宇,殿中一应事物都犹在眼前。
“还是不行么?”林行云已经多少次想探望镇魔阁里面的模样,但每次只要到楼阁门口,再难寸进分毫,他总觉得里面不寻常。这次他仍然在尝试,结果不出意外又失败了。
“嗯?有人来了,这么晚谁会来这里?”在感知有人来到伏魔殿后,林行云不敢再去探查,因为那人不是走进来,而是凭空飞进来的。
他知道金丹期的强者也无非是御剑飞行,那人只是短距离飞行,很短。
金丹期是世间修士最大的关卡,多少年没人能够突破的了,这几乎已经是世间共识。
那人一掠已经是到了那写着镇魔的匾额之下,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会是谁?”林行云好奇那人是谁,更好奇里面是谁。心痒难搔,左思右想,还是起身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风声很大,林行云又足够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可他还是觉得随时会被发现,被发现会怎样他不知道,但他一点都不想被发现。
猫手猫脚走到阁楼一侧,他把耳朵贴着一处窗户,才差不多能够听清里面的声音。
“你还在装疯卖傻不肯说么?”一个颇有威严的声音缓缓道,这种人势必身居要职或者高位,因为气质是耳濡目染渐渐形成的。
林行云暗道:会是谁?是掌门师伯?成师伯?还是周师伯?还是?石师伯那浑厚的嗓音他还是知道的。
“你觉得你在这伏魔阵中还能撑多久?”他又道。
“十多年了,自从我们师兄弟三人把你抓来,我每个月末都要问你一遍,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你只要说出来,我就可以放你走。”林行云听得铁链声响,那人声音渐渐有了怒意。
“你想想,从此不用再受这金铁穿身之苦,天下间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好么?为什么非要这样?”那人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这时钟鼓楼突然传来声响,子时了。
林行云听得突然声响,心里猛一紧,还好自从神识变得强大,一直分神注意着别的,要不肯定要发出声响。
里面那人的声音也渐渐平静下来,“你好好想想,我不能保证下一次我还有这么好的耐心。”有脚步声响起。
林行云忙小心翼翼往背面转去,靠着墙躲在暗处,其实现在无论在哪都一样黑,可他还是觉得后面更安全。
他暗道:里面始终只有一个声音,但是有两个人,他逼着他说什么?
开门、关门声响起,破空声渐渐远去。
林行云又等了好一会,才循着夜色转到楼阁门前。
他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还是极其小心的推开了阁门。
好在神识已经变得强大,尽管夜色浓重,他还是勉强能够看到一些。
里面那人似乎因为又有人推门进入,而轻微颤抖了一下。
林行云勉力看去,阁楼中间空阔,天井一样。
里面一个赤裸着上身的人影,看不清是什么年纪,呼吸不重。因为风大,他只能闻到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那人披散着头发悬在离地面有三尺高的空中,正好是一剑长的距离。
林行云仔细看去,六条巨大的铁链,一端连着阁楼内墙,其中有四条绑缚在那人的手脚上,另有两条铁链嵌在他的锁骨处。
看来刚刚离开的那人说的,金铁穿身说的就是这个了。另外,林行云还注意到,以那人为中心的地面上,画着模模糊糊的线条,伏魔阵?他第一次听说,并不认得。
那人眼睛紧闭,头微微下垂,但林行云听到那人的呼吸频率相较于之前,有些变化,变得快了一些,他笃定。
林行云呆了一会,没有别的发现。
可他觉得心中似乎生出了一丝怜悯的情绪。
他并不知道他是善还是恶,是正还是邪,是老还是壮。
或许是因为他生而有怜悯众生的大爱情怀,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悬着。
他站着。
都不动。
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离开了。
他走后,他的呼吸慢慢变缓,变成了他来之前的速度。
可他更加好奇,这个人人都说是杀人不眨眼的用锁链锁着的邪魔到底是何方神圣。
所以第二天,子时,他来了,一炷香后,他走了。
第三天,一样。
第四天,如出一辙。
现在已经是第五天,子时,无风。
今天晚上远不同于前四天,林行云心中生出了惊疑的情绪。
因为今晚的夜色不能提供足够的保护着他的错觉,因为今晚月光太亮。
匾额下,他还是来了。
仿佛只要到子时,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他手横在门前,犹豫了一下,仍然是推开了门。
门微响。
他踏前两步,关门。
门再此微响。
他站在一连四天站的位置,变得平静下来,看着前方。
男人。
老人。
须发皆白。
血迹斑斑。
清晰地看到老人,他心中生出了别样情绪,别于怜悯的未知情绪,因为他也不知道。
老人在他进门后,呼吸变得急促,好像是在贪婪地呼吸最后一口。
半炷香后,月移至天中,穿破门间的细缝,照在林行云身上,像是背生河汉。
老人微动。
眼皮不知道是因为不想睁开,还是因为合眼太久,似乎在挣扎。
他紧盯着他,他一点都不怕或者说担心。
为什么?
他仍然不知道。
片刻后,他眼睛睁开。
血眸,微光!
粗哑的嗓音响起:“你是谁。”
林行云盯着他的血眸,淡淡道:“林行云。”
林行云见他似乎在回忆,也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他脸色泛起痛苦的神色,自言自语道:“我是谁?”
林行云又问道:“对,你是谁?”
“有些记不清了,这里是哪?”他看着绑在身上的锁链,疑惑道。他锁骨两处已经没有什么感觉。
“龙虎山,伏魔殿。”
“龙虎山?”
“是。”
“龙虎山,龙虎山...”他低声念叨着,“张崇光?”
“张师伯是我们龙虎山掌门。”
“哦,想起来了,我应该就是被他们三个抓起来的。”
“三个?”
“嗯,张崇光、石震霄,成,成...”
林行云接道:“成策成师伯?”
“对,是他,我头脑不太灵光了,林小兄弟你怎么会在这?现在是哪一年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或者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开元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他没在意林行云前一个等于没答的回答,血眸有些茫然。“十五年了,都十五年了......”
林行云问道:“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为什么人人都说你是杀人如麻的大恶人?”
“可能是因为我十恶不赦,杀了太多人。”
林行云不解:“可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老人看着他,也不解:“杀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林行云坚定道:“当然需要。”
“哦?你说说看。”
林行云淡淡道:“该杀,不该杀。”
“怎样才算该杀,怎样才算不该杀?”
“行乎君子之道,心系天下,不害人害己,不该杀!背弃道义,残害他人,该杀!”
老人眯眼冷笑,“呵呵,那你看我该不该杀?”
林行云淡淡道:“不知道。”
老人继续冷笑,“哦?我杀了这么多好人,为什么你不知道?到底是不知道还是不敢?”
“不是不敢。”
老人笑意更浓,“原来你也只会空谈罢了。”
“我从没有见过你杀人,我只看到你被绑在这里,仅凭别人的口耳相传之言,我不能确定。”
老人眼中闪光精光,不再冷笑,“你小娃儿总算还过得去,只不过你说的倒是好听,就是不知道等你到了那种地步,会不会还能如此做。”
林行云似乎在犹豫,他心中响起一个声音,假如,假如自己的至亲要是......自己会怎样?
老人又道:“你可听过这样一句话:眼见亦非真,耳闻亦非虚。”
林行云喃喃道:“眼见亦非真,耳闻亦非虚?”
林行云陷入思考中。
一炷香已过。
林行云突然如梦方醒道:“该告辞了,明晚同一时刻,我还会过来。”
老人闭眼,微笑不语,脸上,丰姿渐显。
林行云在回去后,发现了两个细节。
第一:天气炎热,伤口久不愈合,按理说怎么都会腐烂生臭,可他没有闻到哪怕一丝。
第二:老人的谈吐。
很舒服。
奇怪!